“说了这么多,你还有什么打算?”宋清沄像突然卸了力般脊背一下子塌了下去,她抬头望向面前沉思中的女孩。
谢婼抿了口茶:“打算去乡下避避风头,宋家现在估计满城找我俩呢。”
“什么?”宋清沄有些恼怒,一掌拍向面前茶桌,茶碗顿时发出叮当脆响,她推心置腹一番长篇大论,想要跟这个人合作,她居然打算跑到乡下躲日子。
“开个玩笑,你真的不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谢婼微笑看着她。
宋清沄抚上自己无名指上直径12mm的钻石,懒懒散散道:“我一个贪慕虚荣的假千金,不好奇本该属于我的贫穷人生不是很正常吗。”
谢婼摸了摸鼻子:“那你不好奇宋家最隐秘的秘密吗?”她的笑容带着一丝邪气,“或者说,你真的不想掌握宋家,门当户对堂堂正正地嫁给你的那位未婚夫吗?他是叫……明霁对吧?”
宋清沄表情冰冷:“不该管的事别瞎掺和。”
谢婼在心中感叹道:还是明家手段高,连费尽心思抓人献祭都不需要,只要端一副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姿态,就有的是人愿意把自己的全部拱手献上。
不过她并不打算把话挑明了惹怒这位大小姐,因为去乡下的路费还得从宋清沄那敲。
穆言人生前17年生活的地方在离市区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名叫青山村的偏僻贫穷小村庄,在宋大小姐的资助下,谢婼租了一辆二手越野车,以方便应对乡下糟糕的路况。
为防止刷卡记录被宋家查到,宋清沄用的是现金,难以相信她小小的手包居然可以塞下好几沓百元大钞,只能感叹她准备的相当周到。
谢婼回到于欣然的公寓关于简单收拾一番,虽然于欣然的母亲经常加班,两人很少见面,但保险起见,她给于蓝女士发了条信息说明她要出去找同学玩,大概两三天回来。
拎上床头的小药箱和驾照就开车带着两人直奔青山村而去。
是的,娇生惯养的宋清沄也要求一起。
两小时后,越野车碾过国道最后一个减速带。副驾驶的穆言递给谢婼一块薄荷糖提神,清凉感缓解了路程的颠簸,车上一片寂静。
后视镜里宋清沄正用丝帕擦拭钻石,切割面折射的光斑在她苍白的脸上游移。
“穆言。”她的声音凉津津的,“你来宋家之前都在干什么?”
“上学、种地、养鸡……”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从前枯燥的人生,仿佛在清点货架上蒙尘的廉价商品。
回忆顺着车窗缝隙渗进来。四岁那年的孤儿院总带着潮气,直到养母粗糙的手掌裹住她脏兮兮的小手。
她被一对结婚数年无所出的夫妻领养,过了一段父母双全的轻松日子。后来养父母做了试管生下一个健康的小男孩,画面突然跳转到十二岁雨季,南下的大巴碾过泥坑,养父母决定去南方沿海城市务工,带上了年仅六岁的弟弟,飞溅的泥点在她不合身的裤子上洇开,而她只是站在原地沉默。
他们偶尔会想起来在农村留守的穆言,通过村长转交给她几百块生活费。
上完了九年义务教育,懵懵懂懂的穆言打算本来打算直接去打工,可是16岁以下算非法雇佣童工。
村口退休老教师王奶奶劝说她去四中先上着,还给她垫付了一年的学费。虽然学校不怎么好,但至少是个公办高中。
于是穆言就开始了在高中混日子的生活,不上课的时候去校门口摇奶茶赚生活费。
回忆起在奶茶店的日子,店主李阿姨是一个朴实的中年妇女,经常会给她塞话梅糖。穆言脸上带着甜滋滋的笑容:“奶茶店的李阿姨可好了,白天没卖完的小料可以让我带回去吃。”
也就是刚初中毕业那年,遇见的老道士给她留了些杂书,因为大部分时间在自学,所以穆言所学甚杂且不成系统。
她时常蹲在晒谷场用树枝画符,期待学成那天可以从迷信玄学的村民那里赚些钱,所幸她天赋不错,三个月就看完了那些古籍。
但是偏僻的小村庄能用到这些东西的机会很少,有什么疑似灵异事件村民们多半会去找村里最西边住的老神婆,根本不会考虑年少的穆言。
她叹了口气:“当初冥冥中有感觉,学点这些手艺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惜压根没用上。”
后来灵机一动的穆言看到葬礼上吹拉弹唱的,于是去学了吹唢呐的手艺,周围有人去世了就去给人帮忙,可以管两天饭。
“日子过的真苦。”宋清沄面色复杂,把手中的小包丢向穆言,“包里有两根金条和一些首饰你拿去换钱吧,不管过去如何,有点积蓄方便跑路。”
“你带这个干什么,光金条就值快十万了吧?”穆言拿出来掂了掂,看不出来清清冷冷的宋清沄居然会随身携带金条,两根金条加起来约摸有小半斤,“再说了,宋家那群吸血鬼亲人,还是你留着吧。我在乡下过的也不差。”
宋清沄在经历这些意料之外的事后,罕见地卸去了往日的高傲:“抱歉。”
穆言说:“你在为什么而道歉呢,如果是十七年的错位人生,那就不必了。说说你用麻醉针放倒我的事吧,我差点摔成傻子。”
“多有冒犯,请见谅。麻药是从仓库里新建的无菌手术室里找到的。”宋清沄话语中带着几分笑意,“当初你给宋清澜的药汤,作用非常不一般,但我并不想让你救他,哪怕有任何一点可能性,他已经害死两条性命了。”
非法持有麻醉药这件事不太能放到明面上说,大概他们很早就做好打算挖走穆言的心脏心脏了吧。
原来宋清沄当时面色剧变是因为这个,穆言恍然,“不过你说的两条性命指的是?”
“宋清澜生母出身贫寒,在与宋兴离婚后又重新和一个普通的司机组成了家庭。”她咽了咽口水,“当时她还怀着六个月身孕。”
明明车窗紧闭,但几人还是觉得仿佛有一股冷气从脚底蔓延上来,宋家真的是人面兽心。
“不止,宋家绝对作了更多恶,宋家老宅上空的血腥味,非常非常浓郁。”穆言表情严肃,“你还有什么线索?”
宋清沄扶额:“我不清楚,他们每年都借口清修礼佛,消失将近一周时间,你们应该知道,越是有钱的人越信这些有的没的。每次都以我还小不懂事,容易冲撞了神灵为理由不告诉我更多内容。”
两年前,已经15岁的宋清沄不再像小孩子一样好糊弄,临时起意决定偷偷调查这件不寻常的行径,她眸色深沉:“如果我找的私家侦探传回来的消息没错的话,大概方位应该与我们现在的目的地很接近。”
“穆言,你师父师承何派?”谢婼问道。
“不知道,老道士常年居住在十几里外的山上,我很少见他主动下山。”
谢婼提议道:“对了,去青山村刚好会经过当年你待过的孤儿院,要去看看吗?”
穆言声音闷闷的:“可以。”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依山傍水的小镇,当初穆言上学就在这里,副驾驶的少女脸凑近车窗,怀念地望着熟悉的建筑。
越野车速度减缓,最终停在破旧的院门口,孤儿院铁门挂着“慈安”字样的残破木牌,青苔顺着铸铜门牌往上爬。
穆言指尖刚触到生锈门环,铁锈混着尘土气味突然唤醒记忆——四岁那年总有个穿蓝褂的婆婆坐在房檐下,笑吟吟地给她们讲童话故事。
锈蚀的铁门在风中吱呀作响,穆言踏上裂痕斑驳的台阶。福利院院长佝偻着背挪出来时,满头银发在阳光中有点晃眼,蓝布衫袖口磨得发毛,老花镜腿上缠着层层胶布。
穆言的手悬在半空又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握住那双布满褐斑的手:“韩婆婆……”喉间涌上的酸涩冲散了尾音,泪珠在泛红的眼眶里打转,“我是小言啊,十三年前被领养的小言!两年前我还来看过你……”
“哎哟这手凉的…”老人哆嗦着扶正滑落的镜架,浑浊的眼瞳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女孩,“小言?小言小时候可乖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话梅糖了……”
枯枝般的手指抚过穆言眉尾的小痣,“你那时候才四五岁,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怎么……”
谢婼拐进旁边文具店买了个信封,然后朝宋清沄伸手:“点三千。”
宋清沄白了她一眼:“这时候还献爱心呢?你扮演慈善家为什么我出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打听一下当年你俩的身世,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就算你不好奇自己的身世,但你俩是怎么被交换的,疑点很多。”谢婼把钱塞进信封,随即大步走向正叙旧的两人。
厚实的信封猝不及防塞进穆言怀里时,正逢老人颤声问:“是不是遇见难处了?”谢婼半步插进两人之间,笑着回答:“小言考上A大了,勤工俭学攒的,想来回报一下社会。”
高中都没上完的穆言喉结滚动两下,僵硬地挤出笑容,捏着信封的指节泛白。
老太太一脸严肃推拒:“年轻人攒点钱不容易,等你工作了再说吧,婆婆相信你,以后工作肯定能赚大钱,到时候再来也不迟。”
眼看着两人僵持不下,谢婼终于吐露这次到来的真正目的:“韩院长,我们这次来,其实是想调查一下当初小言的身世,您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说来话长。”韩院长把鼓鼓囊囊的信封有塞回穆言怀里,似乎是明白三人的意图,推了推眼镜缓缓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可能对她父母心有怨言,想着咱们这偏僻地方重男轻女,会有人遗弃女孩。但是……”
她向几人招招手,随即走向档案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