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斋梦语》中曾记载这样一个妖怪,“其妖形为人,丧服如纸薄,手把黄纸钱,其面无五官,似喜非喜,一见辄有死人,人皆呼之吊门丧。”
“吊门丧。”
民间传说中伴随着丧事出现的妖怪,哪里有死人,哪里就会有它。
陆含璋起身,走到那神像前仔细端详,谢浮玉走来他身边,“你有什么新发现?”
陆含璋盯着神像,良久,神色郑重,“弟子在想,吊门神与吊门丧是否有关系?”
“吊门丧?”谢浮玉疑问道。
陆含璋点头,顺其自然给他解释,“传说中吊门丧的出现意味着死亡灾厄。”
“哪里有死亡,哪里就有吊门丧?”谢浮玉按照自己的理解梳理,可是……
听着描述,吊门丧分明是寓意不祥的妖怪,又如何会与吊门神扯上关系?
总不能因为他们之间一字之差,就要强行扯上联系吗?
以防万一,谢浮玉于是道:“你可曾亲眼见过吊门丧?”
……
陆含璋罕见地沉默了,他的目光从吊门神像上移开,眸色暗沉,良久,方才开口,“幼时,似乎见过。”
幼时?谢浮玉敏锐地抓住这个词。
若说陆含璋的幼时,他亲眼见证的死亡会是谁的……
谢浮玉联想到书中对陆含璋身世的描写,看向陆含璋时也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你记得他长什么样么?”谢浮玉追问道。
陆含璋摇头,解释道:“只是幼时赶上一家办理丧事,远远看见的,那时还不知,直到后面读了书,方才知晓那妖怪即是吊门丧。”
……
谢浮玉决定再也不泛滥自己的同情心。
“你远远瞧的那一眼,可能看得分明?”谢浮玉问道。
陆含璋沉思道:“我,若是能再见到,应当是能认出来的。”
谢浮玉再次看向那尊神像,既是神明,如何能与妖怪扯上联系。
这里迷雾重重,他索性转换阵地,付过钱结了帐,他道:“含璋,你还记得我们在神核中看到的那户人家吗?”
“记得,师尊是准备过去查看一番么?”
“对。”谢浮玉点头,看着陆含璋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忍不住问:“你知道他们住在哪?”
陆含璋气定神闲摇头,“不知,但镇上的人家应当是知道的。我们可以问问。”
说罢,他便找了个摊子,竟真的和摊主聊了起来。这人和摊主聊天的间隙,还时不时回头确认谢浮玉是否还在原地。
谢浮玉看得目瞪口呆,这龙傲天行动力也忒强,但瞧着他和颜悦色的样子,谢浮玉又不免皱眉,这人太从容了些,他确实是陆含璋。
却更像,后期实力强悍的无界至尊。
不一会儿,陆含璋便朝谢浮玉走了过来,他手上还拿了根黄杨木簪,这簪子通体淡黄,质地光洁,簪身并无复杂图案,簪头做成两片银杏,颇为灵动。
谢浮玉见状,未免失笑,“怎么还买了簪子?”
陆含璋笑意盈盈,他如今的身量已经接近成年人的体格,比谢浮玉还要高些,他低下头,将那根木簪别在谢浮玉发冠上。
“买了东西才好套消息。”陆含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看向谢浮玉道:“这簪子与师尊相配,别取下来。”
谢浮玉不太自在,他觉得有些别扭,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闹了个大红脸,右手揉了揉后颈,生硬地岔开话题,“咳咳,问得如何了?”
“嗯,来福那家就住在前面街区,那人走后,家里就剩了遗孀和孩子。”
“哦哦,那走吧,还打听到什么?”谢浮玉问他,“方才见你在摊子前驻留许久。”
陆含璋一边走,转头瞧向谢浮玉的侧颜,“没了,我方才,只是在挑簪子……”
“挑来挑去,唯有这支木簪与师尊最为相配。”
谢浮玉觉得自己就多余问,龙傲天是对男对女都散发他那可恶的魅力吗!?
可恶!还好自己是直男!
但现在若不说点什么,总觉得气氛实在怪异,于是谢浮玉绞尽脑汁,终于憋出了一个问题,“你对你喜欢的姑娘也这样吗?”
话刚出口,这是谢浮玉今天第二次后悔自己说话。
陆含璋明显一愣,方才还沉稳有余的人此刻耳根通红,结结巴巴解释,“师尊,我,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看惯了龙傲天在书里叱诧风云的样子,眼前的纯情少年倒是少见。
于是谢浮玉顺着他的话问道:“哦?那含璋可有喜欢的类型,改天为师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他本是打趣,没成想龙傲天的脸更红了,谢浮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道:“你该不会连姑娘的手都没拉过吧?”
不对,谢浮玉回想着小说里的情节,自己好歹也是作为读者看着陆含璋长大的,他前半生摸爬滚打,好像还真没什么桃花。
陆含璋闷了半晌,终是不自在道:“师尊。”
“嗯?”谢浮玉一想到这么天资卓绝的人竟也是个雏儿,便忘了方才自己的话,同情起陆含璋来。
“古语皆云‘发乎情而止乎礼’,就算有心悦之人,还未过洞房便动手动脚,非君子所为。”陆含璋红着脸争辩,“师尊日常不拘小节,可,可……”
他实在说不出后面的话来,只得换了说法,“师尊平时要求弟子培养良好价值观,仅仅因为心悦一人就对其动手动脚,这种行径难道是师尊口中所说的良好价值观么?”
谢浮玉噎住,他本意只是调侃,却未曾想陆含璋如此重视,也不知是先欣慰还是先叹气,“含璋,是我言过,你能有此想法是好事,反而是我不知轻重了。”
“师尊……”陆含璋闷闷道:“师尊不必道歉,我知师尊并非此意,古来作为长辈为弟子择婚也实属正常,只是含璋眼下还想继续跟随师尊修行,并无任何婚配的打算。”
“哦……”谢浮玉讷讷应下,“没,没事,你以修行为主,成家立业不急,慢慢来。”
毕竟小说中的几个重要女角色都是在后面登场,由于作者并未明确女主,还出现了几派读者为争论谁是男主老婆而上热搜的情况。
谢浮玉当时吃瓜吃得不亦乐乎,他是龙傲天的事业粉,一心只想看男主统一三界,对于谁是老婆这件事并不上心,爱情只会成为打下江山的绊脚石!
说话间,二人便来到那来福的住处。
与神核中的场景别无二致,伴着几声鸡鸣,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赤足跑出来,不成想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小孩瞧着年纪不大,倒是颇为机警,竟看出了两人是冲着自家过来,眼中充满警惕,“你们是谁?”
他话音刚落,里头的女声由远及近,“李树生!给我滚回来!课业没做完不准出去乱逛!”
女主人的袖子挽到胳膊处,身着粗布麻衣,一头乌发随意盘起,手上拎了鸡毛掸子便冲过来,哪曾想迎上门口两人,面面相觑。
谢浮玉率先打破尴尬,“这位娘子,我们是惊鹤门中人,应员外之请来调查镇上的凶案。”
他话点到即止,瞧着这妇人胳膊上还环着黑布,怕是丧事没过几天,如今那些尸体悉数放在义庄,连入土为安都求不得。
妇人明显愣了愣,右手的鸡毛掸子换来左手,下意识将孩子揽到身后,“原来是两位道长,我家夫君遭遇不测,却不知真凶何人,道长们若能查明真相,我夫君在九泉之下也怕是能瞑目了。”
说罢,她侧身迎他们进门,“外面风大,我这陋室虽小,但也能暂避一二。二位道长若不嫌弃,便随我进来吧。”
李树生被妇人护在后面,透过缝隙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谢浮玉进了门,这屋子虽简陋,但可看出主人的用心,小院里辟了块地,地里种着小葱之类,左侧的门扉半掩,隐约可见织机上织到一半的布料。
妇人把孩子撵回了卧房写课业,便领着他二人进了主房,主房放了张方桌,几条长凳摆得整齐,右边有个门,进去就是灶房,想来他们一家人吃饭做饭之类都是在这处。
李氏把长凳抽出来,这长凳早时刚擦过,她这会儿把袖子放下来又擦了道,才让他们坐下来。
“道长若有什么想问的,我必知无不言。”李氏看着干练,却不是市井泼妇一类,对他们也和蔼客气。
于是谢浮玉开口道:“麻烦您能详细描述下,您的夫君遇害那天的事情吗?”
李氏侧头想了想,回忆道:“那天,我早时做了早点,吃了后,我和我夫君一块儿出的门,他去铺子里干活,我就送树儿去书塾。”
“他平常中午不回来吃饭,我也就随意对付口,路边买个窝窝头,那窝窝头还涨价了咧,指不定哪天都能跟肉包子一个价钱了,吃了后,就去织布了。”
“啊,树生书塾的那个夫子是临仙城里过来的,肚子里都是墨水,价格也贵些,光他老子当学徒的钱供不了,我就织些布换钱,也能贴补家用。”
“哎呀扯远了,抱歉啊道长,这人啊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会说多。”
“无妨,您继续说就好。”作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谢浮玉时不时点头附和,全神贯注听着妇人的讲述,陆含璋扫了他一眼,唇角不自觉勾起。
“当时大半夜的,我们都睡下了,哪晓得外面就传来拍门声,他就披了衣服出去看,谁料到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呢。”
说到这时,妇人的眼眶湿润,她轻笑一声,抬手将眼角泪珠抹去,仿佛刚才的神伤只是错觉,“树生他爹在的时候,时常念着树生以后考个好功名,还说若树生真考上了,他做梦都会笑出来。”
谢浮玉神色凝重,他探身向前,“您是说,您披了外衣出来瞧时,他人就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气?”
“嗯。”妇人点头。
陆含璋接着谢浮玉的话问道:“您当时可曾看见有什么东西,又或是察觉有什么情况?”
“嘶……”妇人皱起眉,努力回忆着,最终摇头,“没有,我当时在床上半梦半醒,就听见外头倒地的声音,出去看时,就见他倒在地上,人已经没了气。”
谢浮玉与陆含璋双双对视,若这妇人所言非虚,那么那道白影是否就是真凶?
神核中的白影进到房间后便消失不见……
要么,它已经跑了,要么,它还在在这里。
也许,现在就在屋子中的某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