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接连着唤了几声“姑娘”,苏桃却依旧毫无反应。
她缓缓走上前,轻轻掀开床幔,只见苏桃面色微微泛红,眉头紧锁,双眼紧闭,翠竹伸手摸了摸苏桃的额头,只觉这温度烫得惊人。
翠竹心里猛地一紧,顿时紧张起来,她赶忙在府中四处寻找姑爷,然而,她将自己知晓的地方都找遍了,却仍不见姑爷的踪迹。
翠竹初到北狄,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莫说让她出府去找医者,就连府中的路她都没能认全。
当初,带她熟悉府邸的人曾好意提醒过,这国师府上布满机关,稍有不慎就可能丢了性命。
作为府中女眷,她只需记住通往大厅、卧房、居灶君、后花园以及后舍这几条主要的路径即可。
而今,姑娘正发着高热,若是烧坏了脑袋该如何是好?翠竹心急如焚,慌乱之中,逼得她想出了个应急的办法——用白酒搓掌心和脚心,据说这样能起到退烧的作用。
她急忙赶到居灶君,取来一坛白酒,当她返回卧房,掀开锦被的那一刻,翠竹却差点落下泪来。
但只见,苏桃仅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微微敞开的领口布满了青紫痕迹,那颜色仿佛是被人用力掐出来的,卧房里只有姑娘和姑爷,这伤痕源于何人,自是不言而喻。
翠竹尽量规避视线,拿起白酒,小心翼翼地搓着苏桃的掌心,掌心搓完后,她又开始用酒搓苏桃的脚心。她一边搓,一边不住地掉眼泪。
好在这个法子有效果,不过半个时辰,苏桃的眼皮就轻轻动了动。
苏桃只觉得嗓子像是被锋利的刀子割过一般难受,眼皮沉得厉害。
迷迷糊糊的,她仿佛听到翠竹在耳边焦急地呼唤:“姑娘,姑娘,你醒了吗,姑娘……”
苏桃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提起一分精神,缓缓睁开了眼睛。
翠竹赶忙握住她的手,难掩惊喜与担忧地说道:“姑娘可算醒了,刚才可把翠竹吓得不轻……”
“水…水……”
苏桃声音沙哑,连着说了好几声,翠竹这才反应过来。
她赶忙起身倒了一杯水,喂给苏桃。苏桃一口气喝了两杯水,昏昏沉沉的脑袋这才恢复了几分清醒。
苏桃靠在鸳鸯绣枕上,看着眼眶红红、显然才哭过的翠竹,不禁轻轻叹息一声,道:“好好的,你怎么又哭起来了呢,从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姐姐可比我稳重多的。”
“姑娘,”
翠竹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地说道,“从前在将军府,姑娘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姑爷在人前装的贴心,私下里却这般对待姑娘,他如此行事,分明是欺负姑娘没有倚仗。”
“翠竹,将军府的姑娘,早就随着她的父兄一起去了。”
苏桃轻轻握住翠竹的手,道:“我与国师之间的事,你不要介入,我只与你说一点,承蒙国师相助,我才能如此顺利的为父报仇,达成所愿。”话说到这里,苏桃停顿了一下,她心想,翠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也不能说得过于直白,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我此生已无遗憾,莫说国师所求不过尔尔,即便他此刻持剑取我性命,我也绝无怨言。”
她若死了也不要紧,只是翠竹又该何去何从呢?
想到这里,苏桃忍不住又轻轻的叹息一声,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还不如让翠竹跟着师父走,至少师父能护得住翠竹半生安稳。
等到红昭赶回府上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他刚走进卧房,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还没等他开口询问,翠竹就迎上前去,话未说口,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姑爷你可算回来了,姑娘今日突然发起了高热。”
“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发起高热了呢?”红昭说着话,已然行至床榻边,只见苏桃的面色微微透着粉,双眸紧紧闭着,他伸手摸了摸苏桃的额头,也确实有些发烫。
这时,翠竹再次开口道:“奴婢到处都找不到姑爷,就先用酒搓了搓姑娘的手脚心,姑娘期间醒过一次,奴婢好劝歹劝,姑娘才勉强喝了小半碗粥,之后就又睡过去了。”
“她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过去了。”红昭神情焦急万分,赶忙对翠竹吩咐道:“你快去煮一碗黑沙糖水来,我这就安排人出去买药。”
在国师府中,虽设有专门的私人药库,但药库里存放的却并非普通药物,那些都是红昭凭借自己的医术和经验,亲自研制出来的。
其中,大部分是以毒攻毒的特殊药方所制成的药物。
这些药,有的药性太过猛烈,服用后会对身体造成极大冲击;有的则滋补功效过强,对于此时身体极为虚弱的苏桃来说,根本不适合使用。
红昭经仔细思考后,写下一副相对温和的退烧药方,旋即,赶忙派人去采买药材并煎制。
与此同时,苏桃喝下黑沙糖水后,意识渐渐恢复过来,人也再度苏醒。红昭见状,伸出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又把两个绣枕整齐地叠放在一起,让苏桃能够倚靠得更舒服些。随后,他从翠竹手中接过药碗,像翠竹之前那样,缓缓地搅动着药汤。
“国师,我自己来吧。”苏桃声音微弱,轻声说道。
“你别动。”
红昭说着,用勺子舀起一勺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而后小心翼翼地送到苏桃唇边。
苏桃微微垂着眉眼,顺从地喝尽了勺子里的药。
不一会儿,一碗药便见了底,翠竹这才端着空碗,恭敬地躬身退下。
苏桃微微仰头,轻声开口,灼热的气息轻轻拂过红昭的脸颊:“我身子不好,无法尽心侍奉国师,又不忍心国师因此委屈了自己,若不然,国师再纳一房妾室吧?”
红昭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说的都是什么胡话?我与你秉明天地,发过重誓,你让我纳妾,岂不是在咒我早死!”
“不过纳一个妾室罢了,也不妨碍我与国师相敬如宾,”苏桃心中想着,自己心愿已了,能侥幸活下来已是万幸,什么正妻娘子,她如今心中所念,不过是尽力弥补对红昭的亏欠,偿还红昭的人情罢了……
“那也不行!”
红昭眉头紧锁,神色极为严肃,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对方,一字一句道:“苏桃,你曾对我说过,心悦于我,倘若你满心是我,又怎会大度到与他人共享感情呢?难不成,你连这句话也是骗人的?”
“就是因为爱慕国师,才不愿让国师受一点儿委屈。”苏桃微微低下头,轻声解释道。
红昭急忙反驳她的说法:“我何时说过自己受了委屈?感情从来都是自私的,容不得他人介入半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平日里所思所想,理应是如何将夫君的身心牢牢拴住,而并非是想着把自己的夫君往外推,苏桃,你今日说出纳妾这样的话,实在是太令人伤心了,你现在赶快哄哄我,快点……”
苏桃听后,轻轻环住红昭的腰,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语气轻柔:“是我烧糊涂了,我原以为,心悦一个人,就是要喜他人所喜,忧他人所忧,今日听了国师这番话,我才恍然大悟,从即日起,我再不会平白惹国师伤心了。”
其实,红昭内心真正想要的,是苏桃心里只容得下他,只在意他,对他的言行举止有所管束,坚决不允许其他女子靠近他,而并非是这般低眉顺眼、一味顺从……
不顺从的人突然变得听话了,往往是源于内心深处潜藏的自卑,苏桃自从内力尽失,往昔那份源自自身实力的底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昭心里清楚,若想让苏桃的性情恢复到往日那般明媚张扬,就必须要帮她重新找回底气。
经过他这段时间的精心调养,苏桃身上的筋脉已然恢复完好。
然而,苏桃的气血耗损极为严重,内力也难以凝聚,若要恢复如初,并非短时间内能够促成。
红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缓缓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无奈:“苏桃,你这个女人着实难养。”
苏桃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像是在寻找一个最舒适的所在,随后缓缓阖上眼帘。
红昭在心里暗暗骂她:“没心肝的女人。”手上的动作却轻柔无比,小心翼翼地将苏桃安置在床榻之上,仔细地把锦被掖好,确保没有一丝缝隙,生怕她再次着了凉。
发着高热的人,吃上两剂对症的汤药,再酣畅淋漓地出上一场大汗,身子才会好得更快一些。
——
翟加泽接到皇帝的密令,得知皇帝有意直接放弃徐闯,获悉这个消息后,他心寒不已,脱口而出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当晚,翟加泽带领着士兵,悄无声息地潜入关押徐闯的地方,顺利地带走了昏迷中的徐闯。
此时,隐于暗处的手下恭敬地向墨辰行了一礼,问道:“主子,就这么轻易地放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