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意打开家门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只有「周六」照常在门口迎接吴意回家，他以为今天周二辛卿惯例开例会晚了还没有回来，就先去洗澡了。

直到吴意从卧室出来路过书房的时候，听到了门内轻微的咳嗽声，吴意反应过来，辛卿应该是已经回来了，且人就在书房中。

吴意推门按亮书房的灯，“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辛卿下意识的伸手遮蔽骤亮的灯光，说：“一时忘了时间。”

“你今天怎么了，状态不对。”吴意在脑海中匆匆的思考了一下辛卿今日的行程路线后问道：“是在学校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吴意靠坐在书桌上，上面随意摆着寥寥几张印满文字和图表的纸张，辛卿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额头发呆，放在腿上的的手指机械的敲打着，丝毫不知疲累。

“到底怎么了？”

辛卿突然坐直身体向他伸出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以跨坐的姿势坐在了辛卿的腿上，整个人被密密的拢在怀中，像是禁锢，让他动弹不得。

颈部传来独属于眼前人的温热体温，鼻端是跟自己身上同名的洗发水味道，耳边传来闷闷的声音，“今天一大早刚到学校就被院长叫进了办公室，我们单位去年招聘的讲师中，有一位比较有背景，想挂名进我的课题组，我当时拒绝了；下午我一个从小认识的世叔，也就是现在的副院长也来做说客了。”

“所以，你今天是因为有人想白嫖你的课题生气呢，还是因为你尊重的老师也来劝你生气呢？”

“都是，但也都不是。”

“我理解小梁老师想要更进一步的心思，也理解处在管理层各方面的擎肘制衡。”辛卿自顾自地沉思了一会，才慢慢开口：“我可能更生气的是当下学术环境的龌龊和无可奈何。”

“上面的学阀实行垄断，中间的拉帮结派，下面的永无出头之日，只能另辟蹊径。我去学院工作的第一天，母亲就告诉我，教书育人四个字是一份责任，不单是一份工作，但当前的教育环境真的一言难尽，老师之间每日不是忙着查漏补缺精进业务，而是忙着勾心斗角。”

“这两年，学院越发的推崇形式主义教育，大把的力气用在了学生评估、教师评分、道德标准等形式美化上，而丢失了一所大学为之大学基本的东西，长此以往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老师丢失做学问的功力，学生丢失获取知识的专业途径。”

“我在很多学者身上看到了人文传承的风骨和精神，也在一些人身上看到了逐利择优的心态。我从前想着不去评判谁对谁错，就安静的做好自己的事情。”

“但我现在发现我所谓的中立，并不能帮你摆脱麻烦，你处在这个圈子里面，规则和人情无时无刻的不在逼着人去选择、去妥协。也许，我所谓的中立在别人眼中看来也是一种何不食肉糜的高傲和冷漠。”

辛卿的头窝在吴意的肩膀上，继续说着：“今天东方世界并不缺少物质文明，也不缺稀有的高精尖人才，我们国家的高科技成果世界排名靠前，我们走过了几千年的闻名更迭，到头来最缺的竟然是思想启蒙，这很荒诞。”

“学生们在这样的环境中，心思不用在学习上，每天只想着各种方式的走捷径，失了本心。”

倦意渐渐袭上心头，弥漫在辛卿的整个胸腔间，浑身像是要散架，内心使足了劲想要迈步却总是被莫名其妙的事情绊住，这是第一次辛卿对自己的坚持和追求产生了否定和怀疑。

吴意抚摸着辛卿坚硬的头发，说：“如果累了，就休息一段时间。”

“我刚才粗略的算了算，妈给的钱不能动以备不时之需，咖啡馆每个月剔除营运开支后收入大概在五到八万，我们没有房贷车贷等额外的款项，这笔钱够我们两个人每月的生活开销了。”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我都支持。”

吴意在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力量，他的目光温柔而包容，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辛卿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看着自己先生认认真真的表情，抵着下颚笑出了声，“再说吧，我手里还有研究生和博士生，也不能突然就决定。”

辛卿把人从腿上抱下来，笑道：“现在让我们想想晚上吃什么好吃的，你的丈夫急需一顿美食安慰受伤的心灵。”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你泡个澡解解乏，今天晚上吃牛排。”

辛卿跟在吴意的身后，拿着换洗衣物走进了卫生间，迈进盛满泡泡的浴缸的中躺了下来，放空自己。

吴意拉开冰箱拿出了自己早上提前解冻的牛排，用厨房纸巾吸干牛排析出的血水，将要用到的配菜洗净切好后，烧锅准备煎牛排。

“我闻到了牛排的香味”，辛卿皱了皱鼻子，说道：“还是我最爱的黑胡椒味道。”

吴意两只手各端着一只餐盘冲着客厅的方向走去，“今天我们在客厅吃饭吧，我想坐在地上吃。”

“好呀。”辛卿快走两步，上前将茶几上的花瓶和水杯挪到了一边，空出了充足的位置，方便吴意摆放手中的餐盘。

“你先坐，厨房还有一盘牛油果沙拉没拿出来。”

辛卿将沙发上的抱枕放在地上，按着吴意的肩膀示意他坐着，自己返回厨房去端沙拉碗。

吴意按住闻见肉味跳上茶几的「周六」，语气软糯的说道：“这个你不能吃，里面加了很多的盐，我给你开个酸奶吃好不好？”

「周六」用自己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吴意的手背，表示认同后安静的蹲在他身边等待。

“你就惯着它吧，这样吃下去减肥计划是永远没有实践成功的一天的。”辛卿将手中的沙拉碗放在桌子上，长腿一曲在吴意身边坐下。

“去这么长时间是倒酒了？”

吴意接过辛卿推过来的酒杯，轻轻的摇晃着问道：“明天不是还有课？没关系吗？”

“小酌一杯，不影响明天给学生上课。”

“这样啊。”吴意将酒杯放到一边，将牛排份量偏大的那份摆到了辛卿的面前，笑着说道：“快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辛卿拿起自己面前的刀叉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肉质滑嫩，很棒。”

“那就好。”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吴意才拿起刀叉开始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

辛卿吃饭的时候一心一意专心进食，而吴意和辛卿的用餐习惯恰恰相反，平常辛卿不在家的时候，吴意都是和「周六」在餐桌对着平板边看边吃。

可能是长久的一个人生活，吴意某些生活习惯还没有从单身时改过来，比如他喜欢边吃饭边看剧，有时候不一定是看剧，也可能是看电影，看综艺，看纪录片，总之耳边得有声音。

刚才趁着辛卿去拿东西的时间，吴意打开了电视机，随手调了一个频道便去给「周六」开酸奶了，现在才注意到播放的是六公主的电影频道。

“你喜欢这部电影？”辛卿突然的问话转移了吴意的注意力，他下意识的回答道：“随便看看。”

“还挺有意思的，客人来主人家赴宴，意外撞见了主人家夫妻两人在亲热，被人打断亲热的两个人竟然顺着房间外的下水管道滑下来，跑到外面没人的地方继续亲热去了，完全不管到来的客人。”

吴意不自觉的饮了一口杯中的酒说道：“对了，刚才里面有一小段就是在讲关于酒的年份、产地、口味。”

“THE DISCREET CHARM OF THE BOURGEOISIE.”

“什么？”

“这部电影的名字，翻译过来是《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一个世界著名导演的片子。”

“你看过啊。”

“读书的时候看过。”

“讲的什么啊？我刚才从半截看的。”

辛卿调整了一下坐姿，伸手将从沙发上扒拉自己肩膀的「周六」抱进怀中，放松身躯靠在沙发上开口：“这部电影讲的是客人去到主人家参加晚宴，却发现晚宴的时间在明天晚上，便相约去小酒馆喝一杯，几个人刚在酒馆中坐下来，却发现店里停着一具尸体，这个尸体不是别人，正是这家酒馆的老板，而店员刚才是在给老板守灵。酒馆的店员表示依然可以给大家提供服务，但是碰见这种事情大家也没有心情便拒绝了，一场关于吃饭的灾难便开始接踵而至。”

“你刚才看的亲热片段是第二天再次赴宴时发生的情节。”

吴意听到津津入迷，追问道：“那后面饭吃成了吗？”

“剧透容易被人打，我都说完了你还有看下去的兴趣吗？”

“我保证不打人的。”吴意闻言立刻举起三根手指表明自己的立场，“那后面宴会吃成了吗？”

电视中的片段正好在播放第三次宴会开始，众人完成祷告依次落座，正准备开吃时，意外又如期而至了。

“不会还有第四次宴会吧？”辛卿像安抚「周六」似的控制不住的伸手挠了挠吴意的下巴，望着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笑道：“认真观影。”

「周六」在辛卿的怀中打起了充满韵律的呼噜声时，电影也终于来到了末声，“竟然五次宴会都没有吃成，这顿饭吃的真是麻烦。”

辛卿将怀中睡着的猫轻轻地放在了身后的沙发上后开口：“这个电影其实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一顿永远吃不成的饭’，导演对‘吃’这一关键性事件进行不断地恶搞，强迫故事重复高潮发生，也算是他的一种特色。”

“那故事的结尾，导演安排一段虚幻的情节，几位主人公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是在暗示这部影片的主题‘资产阶级死亡’吗？”

“是也不是吧，每个人的经历不一样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好比说我，父母都是文字工作者，我在高校当老师，说出去别人奉承你会夸你一句书香门第，年轻有为，但你身处其中的感受只有自己知道。教书育人固然体面，但这份体面是需要长久的谨言慎行、节制有度维持的。所以看清世界，学会祛魅才能减轻身上的负担，不然长久以往人会疯掉的。”

“学生们常说，比起读书来有时候更愿意去职场上经受996、007，反正都是PUA当牛做马的，职场起码还有钱可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