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细品此话,个中滋味难辨,只好拱手作揖,口中默念“纪小师叔”,不再自取其辱,道:“今日剑修论道,我等不多添乱。”
沈奚云跃跃欲试,飞身而上,输赢不论,她就想与燕白打打看。
然有个身影比她更快,眼前一花,有人跃上擂台,还推她。她微瞪眼,定睛一看——是元行舟那混账!
唰——
只听一声清吟,流光如白虹贯日冲袭而来,倏然惊飞群鹤。燕白眼底映出无数残影,杀气扑头盖面,她疾步向后,眸色一沉。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只见她抬手,灵气如水激荡,身前排开数柄红白剑影,齐刷刷对准残影,有如惊龙游海,一路掀风踏浪,扬起万丈波峰!
两剑相撞,同样威势凛然,带着寸步不退的狠厉,凛然剑光直冲云霄,照彻天地!
元行舟被迫后撤,身前拉开一条深长足印。他冷汗直冒,再度为燕白实力所惊,一招不中,不悦抿唇,立刻奔冲向前,跃至半空,掌心剑刃飞旋,疾风暴雨般扫下。
剑光自瞳孔划过,燕白仰头眯眼,“锵”一声响,没人看清她如何出手,顿觉厉风扫过,元行舟手腕阵痛,只瞬息,剑已脱手斜插台下。
沈奚云看明白这招出处,眼眸一弯,跳上别处擂台。
元行舟面颊浮起红云,几欲喘不上气,半响,嘶声道:“你这是什么招!”
燕白沉吟一瞬,道:“流风扫叶?”
听起来有些朴素,又有几分意蕴,元行舟皱眉沉思。
台下有人喃喃:“这是第四个……”
“第四个?”
“月陵这数百年,称得上天才之流,也不过三人。自莫风月屠尽通天堑邪魔,一战成名后,只元家出了个天生剑骨的元寒汀。”
“第三人呢?”
“便是你那人模人样的陆师叔,生生糟践一身本事——”这人冷哼声,“不提也罢!”
天赋这东西,与修为道行无关,有时打眼就能辨别,此三人悟性天资,世所罕见,如今怕是要再添一个。
有人忿忿:“此乃一家之言,我观沈师妹他们,亦是人中龙凤!”
“年纪不大,成就非凡,这种灵宝秘法堆出的‘天赋卓绝’,月陵还少么?”
那人梗着脖子:“那姜师姐呢?她可不是那种依赖灵宝之人。”
“苦修之辈,又如何称得上‘天才’?”
那人不吭声。自凡界入月陵、冠以“姜”姓者,不知多少年才出一个,其心性毅力,不甘妄加贬低,至于台上那群“天赋卓绝”的小辈,又有多少是真才实学?
此刻,震耳欲聋的巨响让人回神,原是姜瑜一剑劈出,绵长灵力如浪涛奔涌,骤然化飓风雷霆之势飞卷,华星烛足尖轻点,持剑浮空挥斩,两道同样可怖的剑气纠缠,轰击向下!
喀嚓——
轰隆!!!
如有千钧之力冲袭,众人只觉一阵耳鸣,下一刻被掀飞,青祚峰最大的几座擂台龟裂,随可怖而短暂的动静,眨眼——分崩离析!
沙石如雨瓢泼,他们紧绷的心弦才略略放松,浓烟尘土里,一张张脸上惊惧未散,皆庆幸未与这二人对上。
擂台化作一个巨坑,深坑里的人打照面,气氛沉静片刻。
忽然,沈奚云高喝一声,挥剑朝燕白斩来,从气势汹汹的步伐能看出她的激动,燕白下意识接招,两人隔着寒刃对视,都从对方眼底看出战意。
由此剑开端,众人心底划过一丝诡异的默契,不约而同往自己劲敌方向攻去,一时单打变群斗,混乱中竟有异样和谐。
“师姐好样的!”
随第一声喝叫,呼声如潮平潮涌,接二连三无断绝。
只见剑光飒飒,有如日月争辉,刚与柔,气与意,毫厘之差胜负可分,无数年轻面庞上闪烁的神彩令人悸动,而千古流传的法诀在剑尖激荡,任你凡俗修者落魄传人,手中但有一剑——
且来试剑,一较高下!
莫风月远观这场闹剧,心中久难平息,仿佛隐隐触及陌生领域。
姜瑜曾说:“昔年先辈首山采铜,成绝世之剑斩邪除魔,自此剑道崛起。古有蛟龙承影、金环日月之名剑,今凡人铸三尺铁刃立功千秋,修者乘剑御风行游天上人间。剑修一脉,手中青锋心中气,非死不改持剑意!”
燕白剑名“青霄”,纵她姿态举止散漫,但持此剑,锋芒全随刃出鞘,一张皮囊如何遮尽意气?用心去看,亦是人如此剑!
同样的青铜剑到华星烛手中,少了几分凶残,舞出游刃有余的飘逸。再旁侧的沈奚云,虽年纪尚小,气势最刚烈,全得尤俟真传,一力降十会,极擅绝境处突围反杀。
而姜落打斗起来最是嘴上难缠,遇上同样得理不饶人的元行舟,斗出不死不休的恩怨。
姜瑜凌空掌大局,各处指点几招。
但此混战,她亦有顾及不到之地。
只见数道剑势不知何时混作一气,离得近的修士面目狰狞被击飞,五内俱伤唇齿溢血。紧接着剑势横冲直撞奔向一处,眼见那弟子呆愣住!
燕白当即卸招,蓄力踢开这人,沈奚云见状不多犹疑,亦是照做,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两名弟子。
无意成招,来势汹汹,已非众人可抗衡,立刻退避三舍。
姜瑜与华星烛对视一眼,猛地出手截住此招。姜落见此,唇角忽然扬起,出手卸了元如安的剑,在对方不可思议目光中,得意奔向姜瑜。
燕白持剑而立,仿佛悠然自若,锋刃却涌动浩瀚灵力,徐缓又凶残扑向剑势。
数道围击下,很快危机消弭,此时修者初歇战,同是酣畅淋漓,顿悟万千,忙闭关领悟去。
元如安仍是满面寒霜,意识到姜落耍弄自己,带着不甘与怨怼,恨恨看一眼,走时,如此再看燕白一眼。
沈奚云挠头:“他看什么?”
有人道:“想向一人证明,他也不会输。”
“也?”
“沈师妹!”姜瑜走来,道:“劳烦知会尤师兄,来此安顿伤者。”
沈奚云嘴角一抽,已能想象尤师兄见此场景,定是面色黑沉,暴喝一句“无法无天”。
“简直无法无天!”
青祚峰为尤家地界,尤俟作为大师兄,挨个确认并无性命之危,就该秋后算账。
谁准他们这样比斗?!
“家主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腥风血雨的场面被这名号扼住咽喉,霎时春风化雨。
尤家主收敛面上笑意,严肃道:“今日比斗,尚有可取之处,须知修行之事,不可懈怠。”
众人忙称是,再看家主身侧一人,不由屏息振神,竟是——姜家主!
姜家主问燕白:“你没用教习堂教过的一招,是没学么?这般……你这些日子又在做什么?来我月陵,求什么道?”
他语气带着沉凝,很是不解,亦有愠怒,觉得燕白糟蹋此身天赋,全无定性。
众人不敢出言,不乏有为燕白说情者:“许是纪师妹自有修炼法子,当年姜氏那位仙人,不也是剑走偏锋?”
殊不知此话彻底触怒姜家主,面色一变,忽然拂袖离去。
这一走,燕白名声一落千丈。
姜家居世家之首,地位不容置喙,不少凡界散修全冲姜家名号才上月陵。而今燕白惹姜家主厌弃,那些将姜氏捧上神坛之人,绝不会放过她。
但这些燕白全不在乎,她如今在乎的只有一个。
“你可应战?”
元寒汀也有听闻她的传说,闻言看向面前锋芒初露的剑修。
当他青灰色、不带一丝情绪的眼望来,燕白无端打个寒颤。不知为何,每每对上元寒汀这张脸,总觉心底发凉,是因此人天生情感淡漠,才看得她心底发凉么?
许久,元寒汀开口:“好。”
但他有条件:“离行舟远些。”
燕白疑惑:“为何?”
元寒汀道:“锋芒毕露,终会招致祸患。”
说的不知是元行舟,还是燕白,或他自己。
燕白难得从这冷淡语气中听出一丝关心,看来与传言不符,元寒汀心中还是对这异父异母的兄弟有些许在意。
“好。”
她也答应下来。
“三日后,瘦云峰见。”
语罢,元寒汀身影消失。
燕白一回头,这才发觉莫风月依旧跟着自己,她嗅到一股血腥味,知道他又受伤了。
这三年,她早看出莫风月道心破碎之由,不是没想出应对之策,但此人不真诚,讳疾忌医,又如何有成效呢?
莫风月将手中信交给燕白,燕白讶异:“凡人送来的信?”
他道:“给华星烛。”
燕白:“……那你给我作甚?”
“你给。”
燕白无言。
莫风月像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这几年愈发沉默寡言,除燕白缠着比剑,还算熟稔,余下他一概不理。这让燕白疑心,哪日她对他失去兴趣,他便会彻底消失。
他如今是尤家主弟子,乃执事堂挂名长老,这信件应当是凡间递来,落他手中。
无奈,燕白只得亲自将信交予华星烛,这位风度翩翩的剑君得信,向来镇静眸中,忽然绽放万千华光。
燕白猜测:“这信,莫不是师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