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市和东京的秋天很不一样，连着几天，早上下一阵雨，下午就放晴。

早晨出门时总要带伞，回来却用不到，只能提在手上。

路两旁都是柳树，源稚生走到尽头，在拐角处进了一幢居民楼。

市中心的老式公寓，步梯房，总共就七层，有原住民也有外来租户，租户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或者企业职工。

楼道里有一些霉锈味，墙上贴着小广告。

源稚生要去的地方在顶层。

房子是奚唐出面租的，押一付三，半年合同，家具全备，无功无过。

好处是没有小区大门也没有单元门禁，房东就住楼下，看了两眼奚唐的身份证就让签合同了，也不多事。

至于坏处……

“诶，小源回来啦。”

这个声音一出，源稚生抿抿唇，抬头，看见房东老太太闪现一样突然出现在楼梯口，左手牵着一条小泰迪，右手握着一把瓜子，看见源稚生后，一边嗑瓜子一边眯起眼睛笑，用一种是类似于欣慰的眼神盯着他。

坏处就是房东虽然不多事，但格外八卦。

怪就怪签完合同那天，房东起身走到门口，看见跟在奚唐后面的源稚生，开玩笑聊天，问了一嘴两人关系。

奚唐和源稚生对视了一眼，不存在的默契冒出头，都以为对方get到了自己的意思。

同时开口。

“兄妹。”源稚生一脸坦然。

“情侣。”奚唐掷地有声。

两人的语气都诚恳真挚得不行，只差对天发誓的那种。

老太太左看一眼奚唐，右看一眼源稚生，觉得两人古古怪怪的，正要皱起眉头。

’我俩哪里像了？！’奚唐拐了一下源稚生，迎着老太太的眼神，只能临场发挥，睁着眼睛说瞎话，

“哎…阿婆，您人这么好，我也就不瞒您了，说起来也是造孽。”

奚唐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和他其实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认识后，因为相似的身世彼此靠近，相知相爱，约定好等我到了年纪就结婚，可哪曾想，没等我们带着彼此见家长，彼此家长就先带着我们见了面啊。”

奚唐抹一把不存在的眼泪，

“阿源妈妈和我爸，都是很利落的人，我们一点消息都没听见，才知道他们已经不声不响领完结婚证了……哎呦，这可怎么办啊！有情人变兄妹，哎！剪不断理还乱啊。”

“人啊，都是自私的，摊牌说后，父母们想要成全，我们也想要成全，面面相觑，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们不想坐以待毙，只能破罐破摔，阿源和我连夜跑到昆明来，就是想等父母妥协了再回去，这不，他连个身份证都没带……”

石破天惊的几句话，源稚生听见时额角都在跳，老太太当时瞪大眼睛，最后意味深长，眯着眼点点头，看向源稚生，“怪不得……。”

源稚生那会儿只能发挥自己仅有的演技，低头拍拍奚唐抖动的肩膀，以示安慰，还硬着头皮讲了两句，

“没事了，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这个“私奔来的外地重组家庭小情侣”的故事会传多远，源稚生不得而知。

此时此刻他迎着老太太欣慰的目光，无奈点点头，“对，早点回来。”

老太太自然地拍拍源稚生的手臂，目光落在源稚生提着的伞和几个塑料袋上，能看见排骨还有冒出头的蔬菜，是新鲜的，

“妹妹比你小几岁吧？不要辜负人家，小源好好干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的。”

源稚生听着老人念叨着，“年轻人有干劲儿，早出晚归还知道回来做饭，模样还好，只是太波折了不好。”渐渐远去。

源稚生无奈捏捏鼻梁，大步上楼。

钥匙插入锁孔，门把手转动。

源稚生进屋后，反手把门带上，顺手把钥匙挂在旁边的挂钩上，将后腰的童子切抽出来，搁在玄关橱柜上，弯下腰换鞋。

客厅向西，采光很好，就是有一边的窗帘被拉上了。

奚唐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游戏，荣耀神之领域的65级副本，女魔道骑着扫把飞在空中。

奚唐飞快看一眼源稚生，“回来了？”

“嗯。”源稚生应一声，这代表今天也没有收获，十几天以来的惯例。

微草训练室里，刘小别看一眼屏幕里打到一半的boss，听着耳麦里奚唐的声音，有点犹豫，“什么回来？”

（队伍）阿月浑子：没事，问的家里人，刚忘关麦了

奚唐看一眼队伍情况，五人副本，五个人都挂着中草堂的公会标签，她和刘小别，奶妈是之前见过一面的袁柏清，还有两个微草技术部的人员。

她敲字。

（队伍）阿月浑子：‘追魂’的升级大概就是这样了，细微的地方还要你们自己斟酌和验算，我没什么经验，等级高后还得看小别自己。

（队伍）飞刀剑：[OKOK],已经很感谢了！

（队伍）清柏：所以这和你飞这么快有关系吗？下来吃奶……[呕吐黄豆]

坐在刘小别旁边的袁柏清盯着屏幕里飞到boss头顶的魔道学者，有气无力地丢了一个小回复术过去。

（队伍）阿月浑子：呃……没事，我现在死不了的

（队伍）清柏：[尖叫],小姐姐我要放生你了哈，有没有天理，为什么这种魔道学者会存在两个。

（队伍）清柏：我还是坚持你是我们微草隐藏皇太女的想法……就等着你某天空降俱乐部。

（队伍）阿月浑子：[冷汗]我来干嘛？篡你们正值当打之年的王队的位吗？

其他几人也刷了一排冷汗的表情。

袁柏清无话可说，他已经深刻体会到自己师傅面对前三赛季时，王队魔术师打法的崩溃，几天打下来，他简直是身心俱疲，决定一会儿带个苹果去慰问一下治疗之神老人家。

方士谦不语，只一味表示自己当初在医院拒绝和奚唐、王杰希组队的决定无比正确。

（队伍）阿月浑子：我现在有点事下了，总之合作愉快，这个副本我挂机可以吧？[抱拳]

几人自无不可，袁柏暗自松一口气，心里想着好走不送。随后，四人带着阿月浑子继续刷经验去了。

要满级了嗨！奚唐打个响指。

“你有什么事？”

源稚生把食材提着去厨房放好，又拿着给奚唐带的奶茶走过来递给她，看到屏幕上的消息，疑惑问道。

奚唐伸个懒腰，站起来。她今天穿了一条塔夫绸吊带裙，藻绿色，上面绣着黑线勾勒的图案，不知是龙还是蛇，攀附缠绕在腰身上，黑的更黑，白的更白，蛮扎眼。

源稚生微微移开视线。

“不是要做饭了吗？我来搭把手。”奚唐插上吸管，抱着奶茶满足地喝了一口，“虽然我不会做，但你知道的，我刀工一流。”

其实乌鸡和排骨在超市就处理好了，源稚生心里想着，不过没说什么。他走到半开放的阳台，把伞撑开晾晒好，回头时就示意她跟上。

……

吃饭时，奚唐再一次夸奖源稚生的厨艺，

“你说……你一个蛇岐八家的少主……怎么这么会做饭……”

奚唐嚼嚼嚼。

源稚生没回答这个问题，对她的秉性已经有一些了解，知道她是真夸，不过：“就算你把我夸出花来，一会儿洗碗也得猜拳。”

“不是，为什么要在这么幸福的时候，提这种事！”奚唐愤愤不平，戳一下米饭。

源稚生神色诚恳，“可是之前那么多次，都是我输了，该郁闷的人不该是我吗？”

“哈哈，运气而已。”奚唐打了个哈哈，语气轻快，

“不过人的期望就是这样啦，会越来越高的，我希望一直赢下去，就会比你更怕输一点，就像一种微妙的赌.博，欲望从小到大，聚沙成塔。”

“很正常的。"源稚生微微抬眼看向她，目光凌凌，"赢会上瘾。”

顿了顿，他说，“那希望你永远不要输。”

“逢赌必赢吗？那这样你岂不是得一直洗碗。” 奚唐眯起眼睛笑，放下碗筷，鼓掌表示赞同，

“借你吉言咯，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决一胜负吧。”

“……不来了今天。”

“为什么？”

“明知……”

奚唐笑时，眼尾会扬起来，看起来很狡猾，源稚生有点无奈，

“刚刚才说完那句话，万一你输了，事与愿违的话，不太好吧？所以今天不用了，我来洗。”

源稚生洗好碗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下去。

夜里起风，把客厅的窗帘吹得翻飞。能看见奚唐在阳台上走动时绿色的裙摆。

源稚生下意识摸了一下包，这边没有卖七星的烟，源稚生试了几种，都不太习惯，于是这十几天都没抽。

他转身到冰箱里翻了翻，拿出两盒酸奶，缓步往阳台走去。

奚唐戴着耳机，靠在阳台上看夜晚的城市，是和前几天一样，寻常的安静的一个夜晚。

源稚生站到奚唐身边，把插上吸管的酸奶递给她。

奚唐随手接过，把耳机摘下，眉毛有点皱皱的，"觉不觉得阳台有点空？"

源稚生喝着酸奶，四周看一眼，"确实。"

"你明天还是去湖那边?"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源稚生很习惯她的话题转变速度。

"嗯，大家长开始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了，虽然现在还没打破砂锅问我突然罢工的原因。“

"噢——"

奚唐应一声，点点头，把手肘交叠放在栏杆上，又把下巴靠上去，手里的酸奶盒子伸到外面，她歪头去看源稚生。

他一半的侧脸都叠在晦暗的光线里，像一个涩而白只能走向毁灭的石膏像

"那我就约我朋友一起去买盆栽了，我要给阳台添一点东西。"

源稚生一愣，意识到奚唐刚刚的那句话算一个邀约，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回答相当于在拒绝邀约。

和朋友去？

这十几天，源稚生一次又一次的认识到奚唐是真没有留恋过去的打算。

她让自己只叫她奚唐，在这里认识了一些说得上话会一起出门的朋友，培养了固定又健康的爱好。(打游戏和杀人放火屠龙比，确实有益身心健康。)，据说如果不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奚唐更乐意去两千块包吃包住的电竞俱乐部宿舍体验体验。

很自在，自在到源稚生有点遗憾。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源稚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在听什么?"，奚唐的耳机拉下来后，细微的曲调声传入他的耳朵。

奚唐慢悠悠打开手机屏幕，关掉蓝牙。

风吹起两人的头发，T恤下摆和裙角也随风向后。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tan fong man yv zong lao ya mei cang pong wong 。"

昆明的城市天际线比起东京来，是小巫见大巫，逊色不止一筹，不过这座城市海拔高，能清晰看见天幕上的星星。

"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

hei san gon hoi cin sv ging ya mei zv mong."

源稚生转头看奚唐，

"你听得懂吗？我听不懂。"

"因为是粤语，地方方言，所以，我也听不懂。"

奚唐回答他，拿起手机看一眼歌词，用普通话念给他听，

"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

源稚生将手搭在栏杆上，抬头看向夜空。今晚，猎户座的参宿四出奇明亮，连带着它下面那颗闪烁蓝光的天狼星都黯淡几分，他用日语，缓缓地念:

"天阔阔夜漫漫共谁同?"

像在念诗，很好听。

奚唐突发奇想，"哎你能不能给我唱日语歌?"

她翻开手机，去点音乐软件上面的搜索框，上面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直接跳转到了对话界面。

【孙翔】:笑死了，荣耀官方说要开放七十级等级上限，我点进微博去看，发现只放了个预告的预告出来，就30秒，真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