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斗的父母只待到初二便又离开了。
余北没到十五就被导师喊回去做新项目。
许松和张以良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赶在大年初二走亲戚前定了车票去找牧童。
余斗和方勇也想去,以后就不一定什么时候能见了。
可惜余斗父母当时在家,不方便去;方勇被亲戚惦记着,去不了。
余下的日子里,余斗就整日宅在家里,偶尔看看群里的聊天消息,偶尔给林岳打个电话,然后对方并没有他那么闲。
不是在帮忙做饭,就是在帮亲戚带孩子。
时光如逝,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再开学,就没有新入学时那般随意了。九点前就要赶到学校,上完晚自习后收取寒假作业。
余斗在家闲着无聊,寒假作业也早早做完了。
所以他一点也不像群里的三个人那么急迫。
下了公交车后,余斗准备去文姨那里吃个早餐再去学校。
“余斗是吧?”
刚过学校竹林后面的小吃街,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从他身后跑来拦住他问。
这男生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左耳打了好几个耳钉。大冬天的,下半身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看着就像个辍学了的小混混。
余斗一眼瞅他不像个善茬,否认道,“不是,认错人了。”
说完,拉着行李箱就向前走。
婴儿肥没有就此罢休,忙抓住行李箱的提手,又说:“林哥有事儿找你!”
“说了不是,也不认识什么林哥。”
余斗继续向前拉着行李箱,但那婴儿肥压根不松手。
“是林岳,林岳找你。”
他固执地拉着行李箱的提手,解释说。
“林岳?”
余斗愣住了,他也没见过林岳身边有这号人啊,况且找他直接发消息、打电话就行啊,再不济去学校找,怎么会找个这么像小混混的人来?
想着他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看看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消息。
只一瞬间,余斗手机还没拿稳。婴儿肥就伸出双手一下把余斗推倒在地,拉着余斗的行李箱,跳过路边的栏杆,冲到下边一两米的林子里去了。
“我去!小偷!!”
余斗捡起手机,也顾不上犹豫,跨过栏杆追了上去。
那婴儿肥个子不高,腿脚倒是挺利索。在满是树叶枯枝沟壑不平的林子里如履平地,跑得格外顺溜。
只可怜余斗的行李箱在颠簸中左右上下剧烈晃动,轮子都掉了一个。
娃娃脸入了林子一直朝左边45度左右方向移动,一直跑到一处堆着两米多高柴堆处才停下来。
余斗见他把自己行李箱扔到地上,转身看着自己。心中感到些许不妙,逐渐放慢步子。
就在此时,柴火堆后面又走出两个人。
一个高瘦有些驼背,一个中等身材只在发尾染了黄毛。
余斗知道不对,连忙刹车沿方才垂直方向跑去。
那三人仿佛是经常干跑腿的活儿,速度也不比婴儿肥慢多少。
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三四米处在落叶上密集的踩踏声。
余斗尽力狂奔,耐不住先前追婴儿肥时体力散去大半,实在是跑不了多快。
黄毛伸手拉住余斗的卫衣帽子。
余斗一个趔趄向后跌去。
黄毛没给余斗喘息的机会,翻身坐在余斗的肚子上,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玛德,还挺能跑!”
他也没了力气,只挥了一拳便喘着气休息。
生命攸关,猎物往往比狩猎者更有爆发力。
余斗拉住黄毛的领口,推着他一边的肩膀,一个翻身,反转了两人的攻守地位。
他蓄力给了黄毛两拳后,起身再次跑走了。
婴儿肥似乎更擅长短跑,驼背更像是空有一双长腿。刚才还直逼近余斗唾手可得的样子,现在却还没追上。
柴火堆到余斗被抢走行李箱的位置也就几百米的距离,学校从正门到林子尽头直线不过一千米。只要余斗体力耗得住,沿着刚才垂直的方向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出林子,再有五十米就能到校门口。
其实他有更近的路线,尚可能躲避三人的追赶。
就是位于校园后门不远处庆爷的家,但他实在不敢赌那小老头的承受能力。
终于,余斗能隐约看到林子尽头的柏油路,然而他的体力也基本消耗殆尽,喉咙更是被火烧一样难耐。
“他妈的,快点到林子里来,那小子要出去了!”
身后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余斗心脏如浸了冰水一样收缩变凉。
很快,前面又有两个人翻过栏杆,像余斗的方向跑来。
余斗再也没有力气了,两腿一软,狠狠摔在泥地上。
余斗大口喘着气,胸口像是在剥了皮的新鲜伤口上注入浓盐水一样疼痛。他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氤氲,隐约从水雾中看到三个人的身影向他冲来,压住他的身子,接着他的脸便猛地被推向泥土的碎石上。
“滚开!滚开!一群兔崽子想坐牢吗?!警察马上就来了!”
庆爷挥着一把大扫帚,佝偻着身子从远处蹒步而来,他用细长坚硬的竹尾扫过无人的脸颊,“我报警了!快滚吧,兔崽子们!”
黄毛骂了句,想抢过庆爷的扫帚,又见从前面栏杆处有三个拿警棍的保安翻进了林子,连忙跟着其他人跑了。
庆爷没去管他们,扔掉扫帚去查看余斗的情况,“余小子,怎么样啊?”
余斗脸上可谓是十分难堪,眼泪、唾液、鲜血、泥土和碎叶几乎糊了大半张脸。
听到庆爷的声音他不知是哭还是笑,哑着嗓子颤声道:“庆爷,好难受啊……”
庆爷让一个保安背着余斗去他的小木屋,另外两个保安去追那五个人。
五人毕竟都是年轻气盛,且都是散着跑的。两个保安则是腰圆体宽的中年大叔,根本顾不全,最后只抓到个跑得最慢的驼背。
“快洗把脸,给你上点药。”
余斗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听到庆爷的话,他起身在水龙头接点水簌簌口,又捧着水往脸上泼。
“嘶——!”
冷水接触到余斗右脸的伤口,他不禁惊呼一声。
“没有,在林子里看见余小子被人追着打,在给他处理伤口。”
余斗瞟了眼庆爷,后者正在用座机和谁通着话。
“你过来干什么?人都跑了,就抓到一个瘦高的、有点驼背的兔崽子,在保安室等着…..臭小子,挂我电话!”
庆爷狠狠将话筒按到座机上,生气道。
“庆爷,你给谁打电话?”
“还能是谁,岳小子呗!见小卖部没开门,打电话问,现在非要过来跑一趟。”
庆爷将医药箱放到桌子上,打开说。
余斗一听林岳要来,顿时慌了。
刚坐到凳子上的屁股一下站了起来。
“那个,庆爷。我们让交作业来着,我先去交个作业,一会儿再来…..”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庆爷训斥了,“交什么作业,命能有作业重要!命没了,还交个鬼的作业!”
余斗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又乖乖坐下,任由庆爷发落。
屁股还没坐上一分钟,外面的木头楼梯便响起“哒哒哒”急促的声音。
余斗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
默默背过身去,将胳膊撑在桌子上挡住脸上的伤疤,假装思考。
“说了不让你来,你来有什么用?”
庆爷扯开棉签的塑料袋,骂骂咧咧道。
林岳没说话。
径直走到余斗身边,他捏住余斗的下巴,沉着声音轻轻说:“转过来。”
余斗脸上左青一块,右紫一块。
右脸还有几处石子硌出来的伤,锋利的石刃刺穿了余斗的脸皮,现在还在向外冒着血。
余斗不敢直视他,眼珠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无所适从。
林岳用拇指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新鲜血痕,从庆爷手里接过沾了碘伏的棉签,轻声问:“疼吗?”
他抵住余斗下巴的手在轻微颤动。
余斗斜向上瞟了眼。
林岳眉头皱得很深,嘴巴抿着向后收缩,仿佛他处理的自己身上要重百倍的伤口似的。
不对,林岳处理自己伤口时没有过这样的表情,甚至很平静。
余斗想摇头,又想到林岳在给他处理伤口,便张口说:“不疼。”
“不疼什么呀!背回来是眼泪都止不住。”
庆爷不合时宜地插了句。
“.…..”
“……那是跑出来的应激反应。”
余斗弱弱答道。
上完药,庆爷给他们做了点早饭。
吃完饭,两人就回了学校。
余斗在前面走,林岳则在后面提着他的行李箱一言不发。
“岳哥,到了……”
到了404宿舍门口,余斗停下对林岳说,林岳将行李箱放在,看了看他右脸上包着的纱布,问:“还疼吗?”
余斗连忙摆手说:“真不疼,当时就是跑的肺有点炸。”
想到当时的感觉,余斗咽了口唾沫,他的嗓子现在还有点烧灼的疼痛感。
林岳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点点头停了两秒后,他说:“放学等我会儿。”
余斗刚想问有什么事,林岳又补充说:“每天。”
余斗愣了下,挠头笑道:“岳哥,你这是要护送我?”
林岳没回答,只是看了眼他摸着后脑勺的手,说:“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