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完二十二步动作,曼宁以它为框架,教了一组入门级的膝法和肘法,又发散开去,讲了一些重心控制与重心破坏的内容。
一点半,分组练习时间。
曼宁折回讲台,抄起点名册递给文森特,让他公布这节课的分组名单,自己则拿了一瓶水,往讲台上一靠,趁着这不到三十秒的空闲喘口气。
他有点累了。
教学示范虽然不如真实对抗来得激烈,但仍需消耗大量体能。曼宁精益求精,每个动作都演示了好几遍,热出了一身薄汗。他一边喝水,一边单手解开领扣,把衬衣领子往两侧拨开,好让热意尽快消散。
瘦而直的一截天鹅颈,修长素净,锁骨浅凹,沿线阴影分明,散发出一股纯净却异常强烈的诱惑力。衣领半遮着一簇银光,若隐若现,在日光下时而闪耀。
一条银链子。
裴兰顿本以为曼宁这样的性格是不会在身上佩戴什么饰品的,没想到不光戴了,还是这么精致的款式。
很意外,却莫名衬他的气质。
曼宁每喝一口水,喉结就沿着颈线滚动一下。裴兰顿出神地看着他,一个个模糊的名字从耳畔飞过,字音含混难辨,只有视野里的曼宁纤毫毕现。
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一股难以遏制的渴望翻腾起来——太浑浊了,他分不清那是什么,也许是期盼这一次能被幸运地分入教官组,也许是……
某些关于曼宁的欲念。
但裴兰顿很清楚,无论哪一样,他都不可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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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组名单念完,一如所料,期待再一次落空。
“来吧,我们开始。”
曼宁将喝了一半的瓶装水放到讲台上,三两下系好衣扣,示意教官组的学生过来集合。
听到“来吧”的一瞬,裴兰顿小腿肌肉一抽,几乎就要不听使唤地朝曼宁走去。他慌忙一脚踩实了地垫,以极大的定力才牢牢按住了自己没动。
清醒点。
你该去的是助教组,还嫌脸丢得不够多吗?
在他前方,芬奇犹如一缕游魂,愁云惨淡地飘了过去,切菲妮跟在后面,叹息道:“放心,死不了的,他真的没有杀人记录。”
“万一这节课他想破个记录呢?”
芬奇打了个寒颤。
格里夫驻守在原地,见裴兰顿也没动弹,立马笑逐颜开,勾过他的肩膀就捶了一拳头:“太棒了,留了一个陪我!”
裴兰顿尬笑。
兄弟,说实话,我不是很想陪你来着。
文森特搁下点名册,从讲台方向一步步走来。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裴兰顿身上,唇角自然上扬,保持着一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欢迎再次入组。”
他在裴兰顿面前站定,颔首致意,笑容分外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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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节课连同上节课,合计相处一百分钟,裴兰顿与曼宁的互动为零。
甚至没有一次眼神交流。
偶尔,曼宁的视线也会扫过裴兰顿的脸,但那跟扫过一堵白墙毫无区别。裴兰顿隐约觉得,他这个人对曼宁的吸引力,可能还不如墙上一枚扎歪的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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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来,暑气渐退。
入学第二个月,军校生们已经收起迷彩短袖,换上了长袖训练服,裴兰顿依然端坐在他的专属冷板凳上,一次也没挪过窝:连续五周,他都“巧合”地分到了助教组,而他的狐朋狗友们个个都轮换过教官组。
格里夫两次,切菲妮三次,芬奇日日积德行善,给麻雀上供薯条,祈祷不要被曼宁惦记上:
四次。
全班二十二个学生,只有裴兰顿保持着华丽的零中记录。
他疯了才会相信这是“巧合”。
以最严苛的评价标准,裴兰顿都配得上一个“优等生”的头衔。他悟性高,体能训练也勤快,没有一天疏于锻炼,力量、平衡、敏捷始终维持在最佳状态,学起格斗来进度飞快。曼宁前一节课才教的招数,他下一节课就能初步形成肌肉记忆,动作潇洒,自信到近乎张扬。
班上同学差不多已经把他当成了第二个助教。
曼宁和文森特抽不开身的时候,许多人会主动找他对练,更有甚者,文森特明明闲着,也宁可绕个圈子过来找他练。裴兰顿来者不拒,慷慨施以援手,盼望着哪次曼宁碰巧看见了,能拉升一两点印象分。
裴兰顿是真心爱上了格斗课。
这里面固然有喜欢曼宁而爱屋及乌的成分,却也不止于此——
在遇袭一刹从容应对,以最恰当的方式调动骨骼与肌肉,精准闪避,有效反击。这种神经妥善操控身躯、意识与肉·体完美同步的感觉,尝过一次就会欲罢不能。
裴兰顿有多到盛不下的课业心得想找曼宁分享,换了其他任何一门课、任何一个教官,像他这样挑不出短板的优等生都会获得无穷的偏爱,获邀去法芙纳礼堂的小咖啡厅,由教官刷卡请一杯咖啡,坐下来,随心所欲畅谈。
可惜,这套喜恶标准在曼宁身上并不适用。
甚至于,曼宁的标准似乎是反着来的。裴兰顿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越是光芒夺目,曼宁的态度就越是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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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希维尔是一座全封闭住宿制军校,严格执行军营作息。
每两周,军校生们才能获批出门一次。
学校离首都圣贝伦城繁华的市中心有两个小时火车车程,往返一趟四小时,性价比低到离谱。于是,离圣希维尔三十分钟车程的一座海滨小镇就成了度假首选。
它叫白鸥镇。
镇如其名,沙滩绵延数里,码头渔船穿梭,数不尽的雪羽三趾鸥在水岸交界处飞翔,一个个流里流气的,时常流星一般展翅掠过,尖喙一啄,不是抢人面包,就是聚鸟斗殴。
面包屑与断羽齐飞,遮阳伞共鸟屎一色。
可谓人间奇景。
镇中心远离海岸,避开了战火。一条砖石小街贯穿南北,两侧是各具情调的餐厅、酒吧、书店、影院和旅馆,可以围观一场街头艺术表演,也可以坐下来看一部热门电影,或者小酌几杯生啤,放松身心。
于是每到周末,街上就会出现三五成群的Alpha们,个个英姿飒爽,步伐规整,就算穿着便装,也一眼就看得出是圣希维尔的军校生。
入校前就脱了单的,还会挽着心爱的Omega。
小情侣们两周才见一回面,你侬我侬,难舍难分,彼此的信息素交融在一块儿,比流动的糖浆还甜几分,所过之处洋溢着一串串蜜里调油的恋爱泡泡,戳破一个,思春期的躁动便“噗”地炸开,撩得一群光棍们心烦意乱。
旅馆爆满,一房难求,甜腻的Omega信息素丝丝缕缕飘出窗缝。狐朋狗友四人组全是单身,被这气味打得溃不成军,仓惶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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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没得上,酒还是可以喝的。
四人集体在一家小酒吧门口停住了脚步,略显傻缺地站成一排。
“去码头整点儿薯条。”
格里夫抬头念道。
酒吧老板看样子很信奉海鸥的人生哲学,拿来当了店名,就挂在正门遮阳棚上方,旁边还钉了一根横杆,杆上站着一只纹丝不动的海鸥,瞧着像酒吧吉祥物,灰翅白颈,昂首挺胸,一双小豆眼栩栩如生。
“也太逼真了!”芬奇惊叹。
那海鸥不悦地从高处斜睨了他一眼,发出阴阳怪气的鸣叫,扑了扑翅膀飞走了,留下一根光秃秃的横杆。
芬奇:“……兼、兼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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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进去喝吗?”格里夫征询大家的意见。
军校禁酒,禁令跟人走,意思是去了校外也不准喝,万一带着酒气返校,风纪教官行事谙练、耳聪目明,一嗅一个准,绝对会抓去关禁闭。
芬奇看向了切菲妮,切菲妮又看向了裴兰顿。
裴兰顿心一横,拿定了主意:
喝。
他这段时间为情所困,在曼宁的迷宫里来回鬼打墙,憋得喘不过气,难得出来散一天心,再不干点儿违反校纪的事放纵一把,就太对不起这野狗撒欢一样的年纪了。
“走吧,进去整点儿薯条。”
裴兰顿长腿一迈,带头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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