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两下，敲得极其缓慢，任谁听了那空灵的声音都会在心里默念：
功德来，功德来，功德四面八方来。
“给我停！别敲了！敲这么慢奔丧呢。”
凉落祈清晰地看到一个小女孩一样的背影突然落到了那打坐骷髅的面前，也清晰的看到那骷髅委屈巴巴的将木鱼丢到了一边。
“稀客啊。”
头顶传来的声音让凉落祈回过神，刚刚大门敞开的殿内，本空无一人的座椅上忽然多出了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
凉落祈没来过冥界，也没见过冥王。但他看见他时，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曾上界时听闻其他同僚对他的一些讨论。
乌黑的长发松松散散任垂其肩，顺着衣袖与座椅的扶手落在地上。他似乎只穿了一件黑紫相间的衣袍，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皮肤同其他处一样惨白，单凭长相也足够妩媚众生。
冥王撑着脸看着凉落祈，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中乌黑的瞳孔正泛着浓厚的灵力。他左眼下有着妖冶的纹络，和他的黑紫瞳孔颜色一样。
冥王。
凉落祈伸手想作揖再次自我介绍一下，一来他终是天界人，要表现出天界尊重冥界的诚意，二来他有事相求，于情于理都不能失了礼数。
十倾曜生活在冥土，可直呼冥王名讳应与鬼镜渊源颇深。自己能见到冥王已是靠认识十倾曜才有的运气，凉落祈如此想着行了礼，让在座上的鬼镜失神了片刻。
凉落祈自我介绍都说完了，见鬼镜也没给个反应，抬头疑惑：“？”
十倾曜冷眼盯着他，鬼镜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忽地一下闪到凉落祈面前：“好鸟，好鸟。”
凉落祈：“？”
凉落祈承认有点被冒犯到。
余光瞥见十倾曜杀气腾腾地走向自己，鬼镜连忙解释，他可不想被十倾曜打，更何况这可是十倾曜身边的宝。
“咳咳，我夸赞人本相惯了，你别介意。如此，我便称祈神吧，可以吧凉落祈。”
凉落祈听到后半句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最终应了下来：“好的。”
“我嘛你也不必拘束，就叫我——四界第一美男子吧。”
凉落祈有点凌乱：“……好的。”
“叫声听听！”鬼镜有点期待。毕竟他从来没被他这么叫过。
凉落祈露出了凉氏笑容：“好的，鬼镜大人。”
传言鬼镜长相妖孽，但他可没听说过他自恋啊。
十倾曜在他身后轻笑。
阿祈的性子向来有得报德有怨报怨，想从他嘴里占便宜，多少没太有自知之明。
“……”鬼镜差点就要对十倾曜伸出小拇指，还是忍了下来，整了整面前垂下的一缕乌黑直发。
“所以，你是来找苌庥的对吧。”鬼镜一双魅人的丹凤眼上挑，瞳孔中倒映着凉落祈的模样。
“是，烦请……冥王出手，感激不尽。”
四界第一美男子，他着实喊不出来。
鬼镜抬起手，黑紫火焰燃起，幻化为一颗白色骷髅头悬在他的手中。
那骷髅上空洞的眼睛处栖息着一只半个骷髅头大的蝴蝶，蝴蝶也是白色的，翅膀上有着紫色的纹路。
那画面透着诡异的妖艳，蝴蝶的翅膀随鬼镜喊出的名字动了两下翅膀：“蝶降。”
“找找，妖王苌庥在哪。”鬼镜闭着眼睛懒懒开口，然后那只蝴蝶将头对准他，伸出喙，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
吐了他一脸口水。
鬼镜：“……”
刚赶到不久的小女孩：“噗！”
凉落祈：“？？？”
鬼镜炸毛，手一挥就将蝶降向着一侧柱子狠狠扔去，让凉落祈看的有点心疼。
无论是这颗骷髅头还是这根华丽柱子，也是个宝贝啊。
相传冥王脾气很不好，早些年因为天界的神官对冥界不敬，他是一点没惯着，不仅提前打开了鬼门放出万鬼去天界游荡，搜刮神官家中的财宝，更是将那几个神官的神殿踏了个稀巴烂。
当时还是帝师出手平息了这场灾难，对于冥王提出的将那几个不敬的神官交由他处置的要求，帝师也是说一不二地亲自绑来送去冥界。
从此二位所为都赢得了两界的一致赞扬，两人杀鸡儆猴共创和平交往的做法流传了很多年。
当然，这些凉落祈也是略有耳闻。
被砸在柱子上的骷髅头一瘫，分成了不规则的两半，无论是骷髅头本身还是那只白翅蝴蝶都碎裂为了无数的渣渣。
片刻，一只泛着黑光的紫蝶在齑粉下慢慢成了半形，扑闪着还未化形完全的翅膀，带动着余下的粉尘小旋风一样自主卷起飞向冥王。
鬼镜眯着眼睛伸出手，凉落祈看着齑粉化形，聚成一颗几近透明的骷髅头悬在他手心上，紫蝴蝶则息在了鬼镜的肩上。
细看，骷髅头的左半边也有着奇异的紫色纹案，仿佛就像那只蝴蝶半边振翅状，和冥王右眼下的纹络相应。
原来这才是蝶降的真实面貌。
鬼镜似乎是看出凉落祈心中所想，随意说了句：“我神器比较与众不同。祈神猜猜这是哪儿来的？”
凉落祈蹙眉左右看了看。这样诡异的神器怎么看都应是冥土里的。见凉落祈摇摇头，鬼镜扯起嘴角一笑：“这是我的头颅。”
本想看看说出手中这骷髅头的来处后能在如今凉落祈的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谁知他只是愣了下，小鸡啄米般地捏着下巴点了点头，语气比那徊川中的水还要平静：“哦，这样。原来如此，受教。”
鬼镜又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反正捏着骷髅头的手不自觉使上了几分力：“行。事不宜迟，那就开始找人吧。”
“麻烦了。”凉落祈又要行礼。
冥王手举到了两人正前，余光看到凉落祈再一次抬起的手垂下眼帘耐着性子道：“不必向我行礼，你须知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
凉落祈身子停顿了一下，直起身子点头示意：“多谢。”
说完这句话凉落祈看着他，他觉得这句多谢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受宠若惊。或许自己应该好好地喊一声他给自己的称呼来表示自己的心情。
那七个字他已经默念了很久，张开嘴，最终又默默地闭上。
对不起冥王大人。做不到。实在做不到。
鬼镜将蝶降递到他面前，蝴蝶离开透明骷髅飞落到冥王肩头：“来吧。”
盯着骷髅头看了好一会儿，凉落祈伸出手心接过，准备探查苌庥下落。
“换头饰了？”鬼镜视线落在了不及十倾曜小腹的女孩身上。
她是一头姬发式长发，发尾一直垂到了大腿。简单的反绾结鬟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插了一支满簇的玉钿发冠。
那是用白玉雕刻成白色梅花样的花钿，一簇一簇布满鬟上。这会儿听见鬼镜询问，她转了一圈示意。
发冠两旁垂下的流苏随她的旋转晃了起来，晃得鬼镜眼晕：“墓笙，能不稳重一点？”
“不能。”墓笙没有过多理会他，向十倾曜递过去一个小瓷瓶。她鬼鬼祟祟地上前一步瞅了一眼在认真探查的凉落祈，又小心翼翼地退回来挨着十倾曜道：“喂，尝尝我新制的药。”
十倾曜沉默着拿过，打开瓷瓶时一股中药味扑面而来又立马合上：“味道这么重？”
墓笙双手背到身后不以为然：“加了百霁草，这东西只要烧了就有股味，不烧又没办法炼，你凑合凑合吞了。”
鬼镜见蝶降冒出的紫色渐渐淡下，掩嘴咳了两声以示两人。墓笙见状催促道：“快吃！”
十倾曜闻言将瓶子又抛给了墓笙，墓笙见不得自己辛辛苦苦炼制的药摔地上，当即护在手里怒斥那不讲道理的人：“十倾曜！”
凉落祈转头看见的就是两人你逃我追的场面。
“你吃不吃！”
“不吃。”
“你不吃也得吃！”
“不吃。”
凉落祈想着要不要劝劝架，但看着十倾曜毫不费力地东躲西藏，倒是那个小女孩费劲地追着，气呼呼的模样，让他忍俊不禁。
冥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凉落祈才想起来手里还捧着蝶降：“找得如何了？”
“苌庥魂魄破碎，应该是上了赤字，但是蝶降追寻下去的那道灵力却一直未断。”
凉落祈将手抬高了一点，鬼镜见状收回了骷髅：“所以你推断是苌庥将自己的灵力也渡给他人了？那个上官？”
凉落祈点点头：“虽然很不合理，但恐怕是这样。”
没有人能将自己的灵力渡给别人，死了就是死了，灵力也会随之消散。
但山鬼是特别的，加上上官姐妹和苌庥与山鬼的交情，即使是万分之一，两人失踪后也是有可能用了山鬼那种继承的法子的。
“不吃药你就等死吧！”墓笙大抵是追累了，被一个高她两头的骷髅架搀扶着，气喘吁吁地气急败坏道。
凉落祈听得清楚，跟着鬼镜走下来的动作一起转移了视线：“什么药？”
十倾曜还是刚刚负手而立的模样，见凉落祈回头便来到他的身旁：“没什么。”
鬼镜瞥了一眼他，正好跟十倾曜视线对上。紫色瞳孔中要杀人的眼神仿佛在说不准多嘴，鬼镜挑眉忽然坏笑起来，看向了凉落祈就要张口。
凉落祈被鬼镜盯得一懵，心道不会又要让喊那别致的称呼吧，墓笙的声音便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注目平衡：“什么药，还能是什么药，当然是给你们三个准备的补脑药。”
鬼镜：“……？”
十倾曜：“……”
凉落祈：“？”
殿内，两人留下来吃了顿饭。凉落祈长这么大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身旁那一排排的骷髅来端酒送菜。
与来迎接他们的那两具不同，它们穿着与常人无异的服饰，做着与常人无异的动作，除了不会说话，哪儿哪儿都好。
凉落祈见十倾曜没有动筷，自然也是没有动筷的，便先给他讲起了刚刚用蝶降探查苌庥的经过。
十倾曜听罢点点头，他声音沉稳，像无论何时都在波澜不惊：“他们躲回了妖族。妖族路途遥远，有人帮他们。”
“极有可能。难道还是择韶？他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凉落祈托着下巴思考着，看到十倾曜向他碗中夹了几片肉：“阿祈不如先尝尝看，是墓笙特意寻来的灵兽肉。”
“莲子炖洵鱼。”墓笙补充菜名。
“多谢。”
鬼镜一看就要把那盘整个端走，端了两下发现一整个端不动。见他满脸疑惑，墓笙淡淡道：“盘子是钉死的。”
鬼镜默默收回手。
过了一会儿他又看见十倾曜给凉落祈指了指那道彼岸花爆炒牛河，又想伸出手的鬼镜最终被墓笙拿着一把弓弩抵住了下巴。
冥王看着她和善的笑容干笑两声想狡辩一下，被墓笙优雅地打断：“冥王大人，来者是客呢，您整这死出着实不太合适呢，十分有损您的冥王形象呢，您觉得呢。”
凉落祈：“……”
他突然觉得天界对冥王的传言好像不全。
冥王大人长相妖孽，但自恋。脾性暴，又幼稚。
鬼镜心虚地挪了眼神，试图让面前的女孩先冷静冷静，凉落祈看到她手中漆黑的弓弩惊奇地喊出声：“那把漆黑的弓弩！”
墓笙见状笑了起来收了弓弩：“你终于发现了？”
月黑风高夜，有一个人丢给了在对付狼群的凉落祈一把弩。弓弩小巧，通身漆黑，威力很大。
凉落祈点头：“一直感激那晚的相助，今日碰巧遇见了，在下该如何回报姑娘呢？”
“没事没事，小女墓笙，你好祈神。你合我眼缘，便借你用了用。真想感谢。”墓笙一听趁机拿出小瓷瓶倒出来三颗小药丸。
药丸有黑、红、青三个颜色。她默默地将三颗药丸投入鬼镜，凉落祈和十倾曜的酒中，随后端起了她的小茶杯向三人举起笑得灿烂：
“干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