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个……”
丫鬟起身回头一瞧,正对上凉落祈居高临下阴沉的脸,当下吓得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呜……”
凉落祈心想不就看了她一眼吗,为何会这么害怕,在望了眼十倾曜才后知后觉竟是忘了自己现在是一个盛气凌人不怒自威的木老板。
“罢了,七弟,同她计较什么。”凉落祈称呼十倾曜为七弟是有私心的。
他不愿让人以为他是自己的手下,更不想让他因这身份低人一等,“误会一场,扰到诸位雅兴实在不好意思。”
“满花雨。”被唤为七弟的人黑瞳锁在丫鬟身上,他退回到木老板身旁,望着听到婢女的叫声连忙上了楼梯的店二冷笑道:“就是这样让人宾至如归的?”
店二赔着笑,双手在白布上反复揉搓了两下,看起来有些拘谨和局促:“那个,两位客人,对不住,我定将她带下去严加管教。今日之事两位客人受了委屈,这顿我们不收钱,还请两位能赏脸留住一晚,当我们赔罪。”
木老板摆摆手,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店二紧张地擦了擦额头汗,十分感激地开口:“请两位客人放心,保证没有下次。”
“就这样?你们掌柜是谁?”被换七弟的人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此事,“从未听说满花雨有这等低级错误,真稀奇。”
这口气如此之大,一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满花雨声名在外,再厉害的老板也没有这样水灵灵放过威胁之词。
云华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凉落祈瞥了她一眼,分明从那眼神中读懂了些什么:哪儿来的不识抬举的东西,敢在我这儿撒野。
木老板不懂七弟的用意却并未阻止,只伸出手拦住七弟怕他冲出去给店二一拳。店二这时与两人距离颇近,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木老板的手,收回了目光规规矩矩地立好:“那个,那个……”
云华见状在对面的悬梯上挥了下手中的细绢,冲着三人喊道:“抱歉啊木老板!我们两个就是这客栈的掌柜!招来的丫头不太懂事,惊吓到二位属实抱歉,这样,一会儿的表演全权给二位客人包场!”
这把自己撇得干净又将矛盾转移到他们身上的套路属实多见,木老板原本应该说几句拒绝话,偏又应和下来没按他们的预想走:“好,正巧也想领略一番传闻中满花雨的特别之处。”
楼下楼上里外三层已有不满之声,木老板神色淡然地被店二带入房间,七弟关了屋门,将所有声音隔绝在外。
凉落祈拍了拍胸脯,还不太习惯新的身份,见十倾曜走来端起一杯茶递给了他:“那小丫鬟想来是云华姑娘安排过来试探我的。幸亏尘泉画魂,细枝末节也都照顾到了,真是好厉害的一件神器。”
而立之年的商贾能穿得如此华贵定是摸爬滚打很多年打下的家业,手上起茧皱纹横生更是常态。
他将手背到身后不过想模仿一下人界商贾之姿,这姿态在上官富贵身上也出现过,没想到竟真派上用场。
凉落祈接过茶后吹了一口,屋中温暖,茶汤漾出几条细小波纹,映着他的面容:“小十揽下表演场地,是方便寻那缺口?”
十倾曜刚要开口,有人便轻敲起屋门。他对凉落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放下腿起身,打开门。
门口对上了云华的笑脸,两人听见她道:“二位客人,我是想来私下给客人解释解释我那丫鬟行为让二位不满的缘由的,能否进屋……?”
她手中端着那熟悉的果盘,十倾曜看了眼凉落祈,后者转着茶杯默许:“请。”
云华欣喜地端着果盘进了屋,将其放到八仙桌上便道:“不瞒两位说,满花雨被传得神乎其神,奢侈成风,以至于总有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来此。他们装成有钱人的模样,姿态学了个七八分像就来了满花雨,二位也看得出来我们都是先供吃住玩乐,最后收钱的。您进来时……双手背在袖中,我着实是怕您……”
剩下的她没讲下去,凉落祈觉得他该说话了,遂哼了一声,带着几分讥笑和瞧不起的模样:“笑话,我能同那些人相比?”
他摘下腰间别着的金石,示意十倾曜接过去:“七弟,你看我们需不需要给她自证一下身份?”
七弟接过,没有犹豫地将它丢给了云华,云华被两人整得云里雾里,木老板看都没看一眼道:“这金石价值连城,如今属于你们满花雨,我这身份,现在可不可信?”
云华连忙点头:“可信可信,是我们冒犯了两位,还请大人有大量。”在她临走前也热情地招呼两人吃点水果时,早餐也端了上来,云华拿着金石走到一旁的倚栏边。
店二绷着嘴在那里边看楼下情况边等她出来,神色漠然,哪有半分刚刚点头哈腰的模样:“你这边如何?”
云华将金石拿到他眼前:“没有分毫灵力,是人。只是没想到那小辈这么快就发现了那小丫鬟的伎俩,人界果然也人才辈出啊。”云华将金石收入手中,靠着栏杆望着楼下的客人,“跟她一样。”
店二甩了下手中毛巾:“提她做什么,要不是妖王将妖力都给了她,她能顺利坐上这个位置?”
“你还不认她?”
“不认。”
两人都是压着声音说的,殊不知对话早就被凉落祈和十倾曜听得一清二楚。屋内,两人手腕上缠了一根金丝线,听到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金丝一头绕着一端,如此声音也可从十倾曜那边传递给凉落祈。
之前的猜测成真,凉落祈吃了口汤包大脑飞快运转:“苌庥传给了上官翩全部妖力便说明只有她一人活着,看来是刚成为妖王不久,无权无势,妖族服她的人不多。”
满花雨盛名在外,店二和云华不仅是三等妖,还是苌庥的左右护法,想来不会被当成缺口。
事无绝对,想来也不排除能当缺口的可能。昨晚交手,二人没怎么受伤,也需好好确定。
汤包好吃,凉落祈将手中剩下的吃到口中咽下继续道:“此楼有名,不会随便换人。待会儿我们下楼后我盯着妖族人,小十便随意走动观察适合做缺口的物。”
十倾曜贴心地给他端过去汤,回应了句好。“说起来小十的金丝还能当传话使呢。”凉落祈看了看自己腰间那块没了的金石,那是进满花雨前十倾曜用金丝做的,用来充当腰坠以展现一下自己的财力。
当时他浅浅告知自己金丝可用来听音,故在刚才云华来时借着自证身份将金石递还给了十倾曜。
眼下是个能打听到消息的好机会,此物属他,凉落祈在责怪云华的同时便向十倾曜暗暗透出自己的想法,若他同意便送出去,若他不同意就收在手中。
“这金丝是生魂化成,已然是个死物,不过在灵气滋养下竟生了些许灵识,想着能有什么用,便琢磨了个听音法子。”
十倾曜手中又化出一根金丝,本要靠近凉落祈时硬生生折了回去,却在想回到十倾曜手中时,又兀自拐了个弯。
如此往复,它最终在两个手中间给自己卷成了个球,浑身上下抖动着,像在哭。凉落祈顶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凑近去看它:“因为我们被尘泉隐了灵力,它辨不出我们了?”
十倾曜只得自己动手将其收回:“只有它是这样。”
“只有它是这样?”凉落祈重复了一遍。十倾曜点了下头将它捋直,便见它弱弱的飘向凉落祈,凉落祈见它光泽不如之前所见明亮,便听十倾曜道:“许是祈愿的意志不够坚定吧,配不上所得。”
“小十的金丝可搭桥,可引路,可化兔照明,还可听音。小十是用了多久才能将这金丝做出这么多用处啊!”
凉落祈知道生魂是什么。人之魂,本本分分的人以物易物,孤注一掷的人以愿换愿,只是若与神灵做交换,献上的只能是对等的性命,这魂魄,他们天界便管这个叫生魂。
这金丝是生魂,凉落祈不由怔然。
得知人愿能化生魂时就已经认为不可思议,生魂结金丝放眼整个天界更是骇人听闻,而今死去的金丝居然还能生出这么多用处,他感觉他在人界待久了,众神进步都不带他了。
不对。与谁都无关,这些全是十倾曜一人所为。
十倾曜跷着腿慵懒地靠在椅背解着卷成球的金丝,听到凉落祈的感慨沉默了一瞬随口道:“也没多久,很快就练成了。”
“这能一直听着?”凉落祈指的是那听音的金石。云华和店二谈到上官翩便没了下文,但耳边还是传着两人招呼客人和周围的一些其他声音,十倾曜道:“一直注进灵力即可。”
说罢凉落祈却皱起了眉:“看来这神器是损耗类的,注入灵力太久劳心费神。眼下我们想知道的已经知道,小十快快断了这音罢。”
花窗半开,烈日当空,两人吃完早饭,透过窗看到繁华路上了人。
无论金丝还是灵识都没有问题,只是这同神灵做交换的凡人为何会对小十祈愿凉落祈无从得知,他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难道除了凤凰和金凰两人,天底下有了第三个能接受祈愿的神仙?
丫鬟前来敲了门,这次是凉落祈起身,四目相对那刻丫鬟唯唯诺诺地开了口:“木,木老板,我,我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没说完便失了声。这丫鬟正是带他们上楼的那位,凉落祈觉得她胆子如此小,那场蓄意的试探严格来说也不怪她。
凉落祈在屋中左找右找横竖没找到自己想的东西,小丫鬟看了他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您……需要什么吗?”
凉落祈马上回道:“镜子。”
“噢。”丫鬟默默地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铜镜,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
“多谢。”凉落祈礼貌回应一句,本是习惯用语,在小丫鬟这儿仿佛是天大的恩赐,她涨红了小脸,磕磕绊绊地说了句:“不不不……不客气。”
凉落祈背过身去对着铜镜做起了表情。手中鹅蛋模样的铜镜被打磨得透亮,细看之下两旁花纹中还镶了几颗大小一致的珍珠。
珍珠成色上乘,光滑圆润,铜镜表面划痕很少,看得出她很爱惜。十倾曜一手搭在了窗台上,看着凉落祈轻笑了一声,便转过头看外面。
小丫鬟不解地盯着凉落祈为何背对着她,在看到铜镜中人的模糊表情时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在凉落祈重新用他以为最温和的表情面对她时,小丫鬟憋足了力气同他道:“木,木老板!安排的表演……已经好了,我来带两位去入座!”
凉落祈听罢露出了一个笑:“好的,多谢。”两人出门时,十倾曜看了眼一旁墙面上的铃兰。凉落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问道:“七弟,这高浮雕刻的铃兰可是喜欢?”
十倾曜回过神来摇摇头:“不是。我们走吧。”
两人顺着悬梯下楼时,看见大门口已经在清客。留下的客人中大抵是妖族,他们无惧有钱人,反正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凡人,脖子轻轻一折便会支离破碎。他们安然地喝着酒水,正一脸安然的坐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大门口。
“那个,两位客人您看,余下的一些客人非说您处事方式特别,想同您交个朋友,不肯走,您?”
店二对一楼零星几桌静坐不动的人和楼上打了个手势。
说是清场,这手势意思再明显不过,凉落祈心中轻哼一声默许。
明摆着是想让自己卖给他们一个面子,不管自己同不同意,反正他已经给我面子了,他的同族人反正是留下了,正好他得以给同族人打个幌子,好准备包抄我们两个。
“如此甚好。”凉落祈没有着急入座,而是绕着一楼的各地转了一圈。绕完后他才坐定,十倾曜本打算站在他身旁,凉落祈一把拉出方桌旁的空椅子,对他示意:“坐。”
那些所谓的想同他交朋友的人此刻缩在角落的缩在角落,在二楼三楼趴倚栏上的趴倚栏上,没有一个来主动搭话的。
三层客栈,偌大空间,唯有他们两人气定神闲地坐在观舞的最中间,像被盯上的猎物,下一刻便会被撕碎殆尽。
凉落祈不在意,十倾曜更不在意,在舞女披金戴银的出场后,凉落祈双手交叠在盘起的腿上,目光投向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