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落祈转过头重新与那妖周旋，青面獠牙块头大，动作却很敏捷，加上那所谓杀招啁哳，凉落祈属实觉得难听，袭来之处地上崩裂，碎起一阵尘土。

他来回躲闪着在黑夜中左右巡视，末了看到一片随风微晃的竹林影，心下一喜，侧身一躲就跃上屋瓦奔着竹林跑去。

那妖哪儿给他机会，频频以斧背击其黑色串珠，凉落祈只是防着就已分身乏术，况且符囚也不是神器，他被迫停下距那竹林十步的距离，四下看看无人，化出了星河刃。

它似乎不会说话，追了这么久只有嘶吼声，凉落祈本想问问它是否知道账房先生的事，如此看来行不通。

凉落祈握住刃柄主动对准了它的斧子，另一手悄悄聚起力来。那妖见他手中短小的刀刃，此举犹如蜉蝣撼树，一时间哈哈张狂地笑出声。

凉落祈腹诽原来它也会笑，手中力度却没弱下半分，纤瘦的手指携卷着凌厉之势徒然转向青面獠牙右手拿着的串珠。

它没料到他半空转了攻势，一时情急到丢了斧子就对着他挥过手去。

斧子不过辅助之物，犹如使木鱼发出声的是木槌。凉落祈早早盯住了它那串珠，见赌对了登时将刃挡在面前，另一手掌凝灵聚力直直迎了上去。

对上青面獠牙妖的大掌时凉落祈对它灿烂一笑，它不知他何意，却看到他手中白光闪现。

灵力爆发那瞬它以为要败在他手，于是猛然一发力，将凉落祈推了出去。

直到凉落祈足尖点在竹林之上，衣诀翩飞，道着“好险好险，真是多谢”，它再一次意识过来自己被耍，当即怒吼声响彻整个街道。

轻跃到青瓦屋顶，凉落祈立马折了根细竹，以星河刃速速划掉了竹叶，在竹身割出几个小洞，一个简单的箫且就完成。

青面獠牙之妖举起斧头猛然砸下，凉落祈举起那潦草竹箫放到唇下，轻轻吹起一个音：“呜——”

凉落祈：“……”

虽然和他想的音色不太一样，但是和那青妖斧击珠串之声也不分上下了。且这竹子长成年份不够，音色又太弱，那洞还让他劈得乱七八糟的，即使他是音界天才，这任谁看都吹不出那天籁之音吧？

凉落祈掂了掂手中竹箫，叹息一声面露无奈之色。

旋律不过锦上添花，以音杀之才是正道。凉落祈重新吹出几个音调，借内力将无形之音凝成利刃，五指一捻一挑，杀伐气息翻江倒海地拨向那青面獠牙妖。

被打翻的青面獠牙妖一屁股倒在地上，那串珠摔倒了地上留了个划痕，凉落祈听到像琉璃碎掉的啪嗒一声，是小结界碎裂的声音。

可能是觉得被冒犯到了吧，也可能觉得自己丢人，明明都是不堪入耳的鬼哭狼嚎声，凭什么他随便折了个竹随便做了个箫威力就比它的还大？

于是，在凉落祈的惊愕下，那青面獠牙妖丢下手中武器就开始哭。

他的哭声可谓惊天动地，连同整个小结界都跟着它的悲恸颤了两颤。

随着哭声渐渐弱下，它的体形也开始萎缩，小结界开始瓦解，只注意天空变化的凉落祈原本还期待着呈现出来的新面貌会不会有什么新变化，结果。

没什么变化。

这原本就是一条空荡荡的小巷。

视线辗转于那人来人往的对面，他朝着还未走的两人走去，实打实来了个三脸懵逼。

紫衣白脸懵住是一个大活人忽然就出现了他眼前，明明他还断言这就是一条空巷。粉衣蓝脸呆住不知原因，但凉落祈属实是被吓一跳：“见鬼啦！”

本来忽然看到白脸蓝脸就很见鬼了，凉落祈甚至以为又是两个妖，在发觉他们两个也愣住后，凉落祈稳了稳心神重新直视这两张脸。

脸看不出什么，但是那白脸发出的声音有些耳熟。凉落祈捏着下巴欲靠近去看看那是否是面具时，便听到那蓝脸忽然张口说了句话：“阁下？”

凉落祈感觉他在人界走了这么多年，不记得鹤樾是这模样。这一遭走得属实精彩。

“你看我就说有人。”粉衣蓝脸似乎不在意刚刚发声的惊吓，喊完后没有过多理会他，仿佛这一声呼喊不是真要喊他的，而是在不动声色地阻止他不要再靠近那白脸。

紫衣白脸盯着凉落祈愣了许久，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末了他又道：“这什么鬼声音？”

凉落祈没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妥，抱着箫行了一揖，侧身将身后那还在哭泣的小青面獠牙暴露在两人面前：“大抵是……它。不知两位阁下能否看清，在下刚打破了一方小结界。”

他想了想这样说不太严谨，又补充道：“的一角。”

白脸在浓重的黑夜中一眼就看见了那青色小妖：“行妖啊。”凉落祈赞道：“阁下好眼力，原来它叫行妖。那您刚刚有看到我吗？”

蓝脸看了他一眼说：“不是眼的问题。它冒绿光，你也冒光？”

凉落祈赔了个不是：“抱歉抱歉。”

白脸问：“结界已破？”

蓝脸道：“没有。”凉落祈附道：“是的。”

碎裂的结界碎片原本在降落过程中自行散失，但这结界只碎了一部分，所以那碎片停在了空中，有波动，但不伤人。凉落祈握着竹箫想去探查一番，但面前又有两位客人，一时不知要先处理哪件。

白脸看出来了他的摇摆不定，率先同蓝脸道：“你猜对了，现在跟我回去吧？”

蓝脸说话的声音有些许稚嫩，应是个少年，凉落祈听不出来认不认得，但这白脸虽温和，眼中却有着目空一切的态度，多是个大人物。大人物能对身边少年有所包容，想来地位也是不低的。

只是这白脸声音实在熟悉，在疑惑他们两个为什么要把脸涂成这个样子之际，刚要开口便被蓝脸打断：“走吧。”

凉落祈只得同两人点点头，目送两人远走，没注意到两人转过身来看他的眼神。凉落祈掉头提起那个行妖：“那个，别哭了？应该能听懂我说的话吧？”

闻言它哭得更凶了。

行妖小到刚出生的婴儿大，体重却像个八岁小孩，但凉落祈反手举着它很稳当。变小的青面獠牙显着好看了许多，最起码没有那么的凶神恶煞。

凉落祈想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好像听起来是有点像在威胁它。

行妖死死护着那串珠连连摇头，瘪着嘴哭了会儿，刚消停，看见凉落祈的视线重新落在它身上，马上又要哭，凉落祈忙道：“别哭，别哭。我不打你。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点头或是摇头。问完了，我就放了你，如何？”

见它点头，凉落祈边走边问出第一个问题：“你是结界的缺口？”

小行妖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消失了这个结界才会没有吗？”

小行妖连连摇头。

看来它不是唯一一个缺口，还有另一个。

凉落祈走着走着便走到旅舍，旅舍周围的结界完好无损。他本想进屋去找十倾曜，手中行妖突然发抖，大叫了一声猛然化成窜上天的绿色火焰，渐渐缩小变回了那普通的行灯。

凉落祈略带疑惑地看着它，随后听到旅舍开门的声音，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哦？客人？”

凉落祈点点头，举着灯温和地开了口：“掌柜这么晚了不休息吗？”

掌柜笑得安详从容，一手的拐杖颤颤巍巍地拄着走近凉落祈：“啊，入夜了，等客人们睡着，要出来看看周围情况的。”

“那您看到什么了吗？比如屋顶上的尸体，草丛里的血迹？”凉落祈神色不变，也淡笑着问了一句。

“客人真会说笑，客人是刚看到吗？可我刚从院子里转出来。”

“正巧我也刚出门闲逛，回来没多久，草丛的血迹应该还有。”凉落祈未靠近他半分，站在原地客气地回应着，“还请问掌柜的，旅舍二楼当真只有我们四人？”

掌柜的回得模棱两可：“上年纪了，都是小木招待的，记不得啦。”他拄着拐杖背着手转了个身，不打算再跟凉落祈交流，“客人，天也渐浓，快回去吧，早点休息。”

“多谢，您也是，辛苦了。”看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凉落祈才抬步向旅舍走去。

他抬头望向第四个房间，窗内黑漆漆一片。账房先生已死，无从得知此屋有没有人住。但他知道，此事跟掌柜脱不了干系。

行妖的害怕他感受得到，他晃了晃手中灯，原本风吹也不动，摇晃也不动，怎么也纹丝不动的灯焰此时恨不得将拧成八段扭。凉落祈叹了口气，有点头疼。

他将行灯提到眼前喊道：“他走了，还不出来？”

也在这刹那间，凉落祈感觉背后突然升起的冷意，他没有转身，突然冒出的符囚挡住了身后突然的攻击。

是根拐杖。

“是您杀的吧？账房先生。您是妖族人吧。”凉落祈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同掌柜对视。

掌柜瘦骨嶙峋的手还举在空中，苍老的面颊带着笑意回道：“客人不可乱说呀。有何凭据？”

凉落祈随着他靠近的步子慢慢后退，也微笑着回应：“在下眼拙，不过刚刚行妖化灯时，青焰大燃的那一瞬，看到了掌柜脖子上的血迹。”

“客人应该是看错了吧，投下的影子也说不定。”

“也有可能，那我重新说一个？”凉落祈及时停下了后退的脚步，背后是被紧闭上的旅舍大门。凉落祈背过去一只手试探着将门打开，但门闭得结实，他没能打开。

凉落祈也不慌，默默将行灯护在背后：“能让行妖怕的，不是鬼，就是同类啊。”

“客人胆子很大嘛。”掌柜敲着已回到手中的拐杖，只向地上一点，行灯在凉落祈身后怪叫一声，凉落祈不得已从背后拿出查看，便见那火苗跃到空中重新变成了行妖跌坐在地上。

掌柜看着那抱着串珠瑟瑟发抖的小东西冷笑一声，一双浊目盯着凉落祈：“本来让它去杀了你，没想到反而把自己整成这副模样。”

这句话打破了凉落祈自以为的“此地是凡人的领地”，没想到妖族小结界的缺口是活物妖，更没想到连旅舍的老板也认得他。

这掌柜的身手不如云华和店二，对他的追杀令，没准整个妖族都知道了。

凉落祈停了半天缓缓道出一句：“妖族不可随意杀人。”

本是一句试探，这句话反倒给掌柜听笑了，眼神中的赞许凉落祈并不将其当成夸奖，就他双脚行动自如地冲向凉落祈突然发难，哪儿有半点瘸的迹象：

“小子，话虽如此，我杀了你，不就没人知道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