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沐安出院时,已经是五月底了。他在医院度过了昏昏沉沉的两个月,从一开始对家人探望的期盼,到逐渐习惯了只有自己的病房。白天的医院很热闹,即使只能躺在病床上,许沐安也能听到楼下花园里传来的孩子们嬉戏的声音。相比之下,夜晚的时间格外难熬——无止境的心慌、发痒的伤口,还有梦中不断出现的许沐可,每一件事都在折磨着这个八岁的孩子。等到出院时,许沐安已经瘦了一大圈。
出院的这天,许沐安终于见到了父亲许峰。父亲苍老了许多,许沐安第一次注意到他头上的白发。他张了张嘴,想问一句“有沐可的消息吗”,却在碰上父亲眼神的瞬间低下了头。回家的路上,父子俩谁也没有说话。许沐安想起出院时医生对父亲说的话:“他的心脏有些问题,需要好好休养,不能再受刺激了。”可父亲只是点了点头,便带他离开了医院。许沐安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突然意识到,或许只有医生希望他活着。
之后的日子,许沐安回归了“正常”的生活。他依旧一个人上学、放学,独自等待着伤口愈合。然而,变故发生在暑假的第一个晚上。
那是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许家的气氛依旧压抑。自从许沐可失踪后,许峰因为岗位调动开始频繁出差,秦珠除了吃饭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秦沐欣也因受不了家里的氛围选择在高三住校。整个家空荡荡的,仿佛只剩下许沐安一个人。
这天,许沐安终于在杨子骁的软磨硬泡下答应去他家玩新买的游戏机。出事前,许沐安几乎每天都往杨子骁家跑。两家是邻居,从小许沐安就和杨子骁混在一起。许沐安喜欢去杨子骁家,因为杨妈妈总会烤他最喜欢的曲奇饼干,还会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说:“沐安,你又长高了。”对于许沐安来说,杨妈妈更像是妈妈。秦珠也很温柔,但她的温柔总是留给许沐可,而他和姐姐似乎从未得到过。
暑假的第一天,是难得的许家人都在家的一天,连秦珠也出现在了饭桌上。虽然没有人说话,但许沐安觉得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快速吃完饭,小心翼翼地放下碗,抬头看了看许峰和秦珠,又看了看秦沐欣。他们都在埋头吃饭,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瑟缩了一下,轻声开口:“爸爸妈妈,我能去杨子骁家玩会儿吗?我保证八点就回来!”
比回答更快到来的,是秦珠手里的筷子。许沐安话音刚落,秦珠便猛地将筷子朝他砸去。许沐安被吓得愣在原地,眼看筷子就要砸到脸上,一股力气突然将他从左边拽了过去。他重重摔在地上,却顾不上疼,赶紧爬起来,哽咽着说:“妈妈,你别生气,我不去了。”
然而,秦珠并没有冷静下来。她站起来,朝许沐安走去,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你还想去哪!你也想离开这个家吗?你把我的沐可弄丢了,现在就想走吗!”她的声音尖锐而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许峰见状,赶紧上前拉住秦珠:“他这么大点能去哪!秦珠,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我的沐可和他一样大,不是也回不来了吗!我知道,你们都想走,都想离开我!”秦珠的哭声充斥在整个房间里,撕心裂肺。
许沐安感觉心脏又开始熟悉的抽痛,他想往外走,却挪不动脚步。他看见许峰拉着秦珠往房间走去,秦珠挣扎着,但许峰丝毫没有松手。许沐安转过头,正对上秦沐欣复杂的目光。
秦沐欣站在客厅里,看着许沐安瘦弱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恨许沐安,恨他们夺走了母亲的关注,恨他弄丢了许沐可,让这个家变得支离破碎。可当她看到许沐安蜷缩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一丝心疼。她知道,许沐安也只是个孩子,可她却无法原谅他。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秦沐欣低声呢喃,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许沐安一个人。他听见父母在房间里争吵,争吵声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掩盖。雨滴接踵而至,又下雨了。许沐安看着窗外的雨幕,心想,今晚不用找理由拒绝杨子骁了。
他慢慢走回房间,关上门,顺着门滑坐在地上。这几步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环抱住自己,右手握拳紧紧按住胸口,脸颊火辣辣地疼。许沐安的哭泣声渐渐与雨声融为一体。
“是不是……当初消失的是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