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于是我就这么被送到了五条悟的院子里来。
我只短暂地思考了一段时间那群莫名其妙的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很快放弃了这种对大脑的污染行为。
无所谓啦无所谓,我会努力从这里逃跑的。
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轮回,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到他们面前,不想知道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我的情绪的味道,愿望的味道。
它们在哭泣,那些无声无息的哭泣像是下了一场无人知晓的雨,浓郁的水汽只淹没了我一个人。
只有我听得见那些嘈杂的哭声和呜咽,闻得到那些近乎窒息的痛苦。
可我想要逃离这一切。
我不可能救得了每个人的啊,就像姑母,就像修治哥哥。
到最后的时候,我难道不是谁也没能拯救吗?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长廊上,晒着太阳发呆,早晨的阳光安宁而柔和,带着草木的清香,让人不由自主地安心下来。
啊,所以说,为什么会忽然把我送过来呢。
我凝视着那些散乱的光影,杂乱无章的痛苦挤得眼睛发胀。
远处有熟悉的味道一点点临近,我嗅到了柔软的忐忑的气息。
我无端地叹了口气,抬起手遮住眼睛,向后仰倒在春日的阳光里。
几缕光线顺着指缝倾泻进眸中,那样温暖明亮的颜色,光是看见都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微笑。
“你在干什么?”
我放下手,看见了五条悟。
他正站在我面前垂眸看着我,苍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连问话的语气都是平淡无波的陈述语气。
那样毫无人气的漠然。
“在晒太阳。”我诚恳地回答。
我们的第二场对话于是这样潦草地结束。
5
我的作息十分混乱,不过我猜世界上大多数每天都是大片空白的人大概都是这样的。
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发呆和睡眠。
生命在这样的空白中被稀释得水一般稀稀落落,于是之能将灵魂放逐到梦境或者回忆。
上一世的日子在我眼前兜兜转转,我恍惚地再一次听见姑母轻缓的讲述声轻飘飘地流淌开来,滴滴答答好似时间轻声滴落。
那个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呢,那些字字句句都清楚地彰显了不可逆转的未来。
在这样混乱的作息下,我很少有和五条悟碰见的机会。
有时候下午我一如既往地发呆时会刚好碰上他回来,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他的身影远去,好久好久才在暖融融的温度里清晰地反应过来这个地方不再只有我一个生物了。
这里有另一个活着的,会走动,会说话,可以离开这个狭小的笼子一样的鬼地方的人。
于是我立即精神了起来,在第二天早晨他离开前理直气壮地喊住了他。
“悟,”我晃着小腿,笑眯眯地弯起眸,将这个亲昵的称呼咬碎在唇齿间,清冽的薄荷味甜香顺着唇舌蔓延到身体里,带来微微发麻的暖意,我充满期待地,理直气壮地向他要求道,“我想吃喜久福!”
虽然其实我只是在书上见到过,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也并不影响我的无理取闹。
我只是在无理取闹而已,因为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太过无聊了。
但是那天下午他回来时,却真的带回了我讨要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我,将带着浓郁甜味的袋子递给我时,我还有些茫然,于是低头看看袋子,又抬头看看他,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你要的吧。”他歪了歪头,苍蓝色的眸子里透出了和我同样的对我的行为莫名其妙的情绪。
我这才想起早上一时兴起的无理取闹,有点震惊地接了过来。
不会吧,他竟然真的买了欸!
感觉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忽然看见了地上的蚂蚁一样。
倒不是什么自我贬低,而是现在的我确确实实很弱啦,和他比起来的话这个形容完全不算夸张。而且毫无疑问,五条悟绝对是那种依靠实力来对人做出最基本的评判的人。
柔软的温热的糕点映入眼帘,我看了看,有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下口才好。
“我说,你没有吃过吧。”他看着我,忽然问道。
“啊……”我迟疑了一下,虽然见到过,但是以上一世我的身体来说是绝对吃不了的。
他还是低头看着我的姿势,学着我的样子轻轻“啊”了一声,用疑问的语气平静地问道,“在五条家的这几年,没有人告诉你的情况下,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的?”
我僵了一下,叼着点心,用茫然混合着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啊?!”
抬头时我对上他苍蓝色的瞳眸,那样专注地凝视,好像瞬间坠入无垠的天空。
被真正地注视了啊。
疼痛一下一下地在脑海里跳动着,我慢慢地咽下点心,无端地,话语从我的嘴里溢了出来,“会痛吗?”
他目光凝了下,不再是对什么陌生非人物体的好奇审视,而是认真的困惑和诧异。
我知道他最近似乎是已经开始祓除咒灵了。
那种从人的负面情绪中生长出来的存在大概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东西,毕竟他看上去变得愈发冰冷和紧绷了。
说起来,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地方,就算是“神子”,也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被囚禁在牢笼里慢慢腐烂的飞鸟吧。
况且啊,那些从来不会看见我的大人们好像也没有真正看见过“五条悟”这个存在吧?
我猜他们看见的只是无下限和六眼的承载者,至于这个人是五条悟还是六条悟大概是无所谓的。
所以才没人看见,没人听见。
明明这么清晰地存在着。
“要小心点啊,悟。”我垂下眸,凝视着他没有显露出来的伤口处,轻轻地说道。
那些疼痛。
“毕竟我也会痛的。”
他顿了下,眸底的色彩一点点沉郁下去,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我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歪头一笑,抬手在身上指了指他受伤的部位。顿了顿,又轻轻点了下眼角。
六眼带来的巨大信息量对于大脑来说是很痛苦的负担吧。
被强迫着一次又一次过度使用无下限很难受吧。
受伤很痛吧。
我都感觉得到哦。
你的痛苦,我都在承担着哦。
悟。
6
做了不该做的事。
我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呆滞地想。
不该说的,不该主动迈出第一步的。
不该开始新的羁绊的。
我再一次想起悟苍蓝色的瞳眸中倒印出的我小小的影子,闭上眼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被子里,用力到几乎难以呼吸的地步。
可是他看见了我。
可是他是唯一一个真正地看见了我的人。
好久之后我才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小声地喘着气蜷缩起来。
奇怪的是那之后他并没有再追究喜久福的事,我们之间好像短暂地回到了最初全然不相交地两条线的状态。
他来来往往他的,我晒着我的太阳,区别大概是他来来往往的次数有些变多了。
彻底转变的契机是某天发呆时我忽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上一世时我最喜爱的故事的细节。
夜莺泣血换来的玫瑰是因为什么才被抛弃的呢?
于是我别别扭扭期期艾艾地提出了要求。
我想要一本书。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我想要的那本书。
我看着悟带回来的那本陌生的童话,茫然地安静了很久,才重新道了谢。
于是他再次开始帮我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各种书或者一些小点心。
再然后我们开始勉强地分享食物和书。
“这可是我买的诶,天天坐享其成地家伙就别吃那么多了吧?”他挑起眉很不客气地指责我。
我理直气壮地将最后一个点心塞进嘴里,很不走心地承诺他,“下次你把我偷渡出去我就自己买。”
但是他像修治哥哥一样对我的读物指指点点时我就彻底地忍无可忍了。
“不许对别人的爱好指指点点啊你这家伙!”
“好弱欸你,只有这么点力气吗?”他只是挑剔地看着我,在我愤怒的目光中思索了一下,忽然问,“你叫什么?”
隔了这么久才交换名字实在是很诡异的事。
我又想起我不知去处的名字,恍惚了一下才神色如常地回答,“你不知道吗?我没有名字哦。”
他目光有些异样地凝视了我一会,才跳过了“为什么”这种问题,干脆地替我下了结论,“那就叫五条雪好了。”
“现在是春天诶!”我难以理解地看看他,不满地咕哝,“别随便替别人决定重要的事啦。”
但我终究没有拒绝。
啊,话说我这种家伙,就这么被冠以五条的姓氏的话,那群讨厌的大人会气的睡不着觉吧。
“讨厌的烂橘子。”我喃喃自语。
他拆开另一包甜食,瞥了我一眼,“什么橘子?”
“啊,”我想了想,比划着说道,“就是家族里的长老啊?你不觉得他们一天沉着脸皱巴巴地像烂掉的橘子皮吗?”
“你倒是很会想嘛,”他愣了几秒才忽地笑了出来,然后想了想,有些跃跃欲试,“啊,下次当面叫着看好了。”
我大为震撼。
这是可以的吗?!
“请务必这样做,然后复述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