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啊！”
周围人大叫一声，迅速向后退了几步。
许龙梳好的背头被打湿了，有两撇头发垂下来贴在额头上，液体顺着他的脸往下滴，他的白色西装衬衫胸口处湿透了，而且水迹正慢慢下沉。
整个人显得很狼狈。
叶忍也怔了，他冲瓶口闻了闻，发现并没有酒味，再喝一口，咂咂嘴，瞬间大喊：“我靠！混蛋居然拿汽水骗我！”
走廊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刚才羡慕崇拜的目光变得狭隘起来。
叶忍急忙赔笑：“爸，不好意思，我拿错了，你等我把真的好酒拿回来。”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不知是谁没憋住，发出一声笑。
许龙的额头青筋凸起，眼睛死死盯着叶忍的脸庞，紧抿的嘴唇细微地抽动了下，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校长见状，懊恼地拍了下手，指着叶忍脑袋说：“混账！”
他跟了上去，凑在许龙耳边不停说好话。
不明真相的周碧菡目睹了全程，只当叶忍是哪家的野孩子，蹙眉说：“怎么还有这种人啊，要不说是乡下，真没教养。”
她拉起许画蝶的手，也跟上许龙的步伐，还说着：“小蝶，这小混蛋是不是找你麻烦了？改天派人去找他家长谈谈，实在不行让他退学，哪有这种事。”
“哎妈......”
叶忍还想往前跟，但被许画蝶转头一个眼神逼退了。
一场戏的主角走了，其他人也没笑话看了，各自跟着自己孩子走向各班教室。
一直旁观的许星闲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情书，塞回叶忍手里，凑他耳边说：“死心吧，你没戏。”
叶忍瞳孔向上瞪他，冷嘁一声，从另一边走下楼。
许星闲像上次那样跟在他身后，又来到了教学楼后面。
他仰起头，注视着再次坐进树洞里的叶忍，无奈地说：“待会儿又拔不出来了。”
叶忍：“上次脚疼不敢用劲，你以为这洞真能卡住我啊。”
“卡不住你。”许星闲附和道，又说，“你跑这来坐着干什么，回去开家长会。”
“我家长又没来，开什么开。”叶忍嘟囔着。
许星闲说：“待会儿我要做学习经验分享，你来听。”
“听什么听，你是谁啊，大明星吗。”叶忍现在像个自动回怼机，听一句怼一句，而且下巴扬得老高，都不带看人的。
许星闲说：“我会讲讲爸妈对我学习的影响，里面会提到两人的性格如何，你可以根据我说的想想他们有什么喜好。”
叶忍顿时低头看向他，眼神惊喜，但下一秒他又仰起了头：“嘁，谁稀罕，我还不追了呢，那么多人干嘛非往你家窜。”
许星闲明白了，现在叶忍就是在闹脾气，越劝他他就越来劲。
思索片刻，许星闲说：“那我自己回去了，你不回教室的话，以后他们都知道你一被说没父母就急、就跑、就哭。”
“我才没哭！”叶忍猛地瞪向他，眼睛睁得老大，好让人看清楚里面只有火气没有泪水。
许星闲表情仍然平静，摊手道：“你连教室都不敢回，那教室里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说完转身就走，把步伐放得很慢，听到身后传来哧哧的摩擦声才又回头，就见叶忍已经爬下来了。
“不行！”他喊着，“我才不跑！那群大的都看我不顺眼，我得给他们找茬去！”
他跟了上来，许星闲微微一笑。
两人要拐过转角时，在西头这边的教务处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
“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灾星吗！还能让他整出乱子来！”校长疾言厉色。
陈娟和刘生满脸冤枉：“校长，您让我们看着他，但是又让我们去门口欢迎，谁知道他正好那时间闹事呢。”
校长脸上没挂住：“好好好，我的错是吧？”
“校长......”
许龙在里间休息室换好了衣服，走出来说：“张校长不要责怪两位老师了。”
“许总，真不好意思。”陈娟和刘生一齐说。
许龙：“那男生我知道，当时岁数小看不出什么来，没想到现在长大了，还真成天煞孤星了。”
“真对不起啊许总，怪我们没把他看住。”校长反反复复地赔不是。
许龙朝他笑了笑：“没事，那种人谁也管不住，你就放他自由，会自生自灭的，活不长。”
“哎，您说的是。”校长收了台阶，跟他握手。
许龙重新牵起许画蝶的手，叮嘱道：“小蝶，那人再找你麻烦的话，你就跟爸爸说，爸爸找人治他。”
许画蝶点了下头。
校长看三人打算走了，问道：“您两位打算谁跟女儿，谁跟儿子啊？我们提前到教室准备准备。”
许龙和周碧菡对视了一眼，说：“我们都跟小蝶。”
许画蝶听到这话很诧异：“我不用，哥哥那边也得有人啊。”
许龙说：“小蝶刚转到这边，得要我们陪着，星闲一直在这边过都习惯了。”
夫妻俩面露笑容，带着许画蝶一起出门了。
蹲在窗沿下偷看的叶忍仰头看向倚在墙上的许星闲，发现对方脸色晦暗。
“走了。”许星闲说。
叶忍跟在他身后，歪头思索，感觉许龙说的理由不太对劲。
确实许星闲在山叶县生活十年习惯了，但他是自己一个人过，而许龙和周碧菡是在大城市里陪着许画蝶的，之前没见来过这里。
到底哪边需要陪呢？
走上三楼，叶忍一直盯着许星闲的后脑勺走思，直到靠近教室门口，他被里面一阵吼声拉回了神。
“都考什么德行了，还有心思给人写情书！”
井文文的爸爸井武大吼道，把其他闲聊的家长全都吓闭嘴了。
教室里，每个家长都坐在孩子的位置上，学生则要么找凳子坐家长旁边，要么站在后面。
叶忍和许星闲走进去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观察前面的情况。
一家长劝道：“老井别训孩子啦，这年龄谁还没个喜欢的对象啊。”
井武瞬间急眼，指着那家长说：“你家儿子学习也差！还有脸说我？”
这话一说，其他家长都不愿管了。
井武继续责骂女儿，平时活泼的井文文此时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吵吵嚷嚷的教室在陈娟进来之后才渐渐安静。
井武训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站起来朝陈娟说：“陈老师，跟灾星待一班成绩怎么能好，我要求给文文换个班。”
“啊？”
叶忍还拿着酒瓶对着太阳看呢，突然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他都懵了。
陈娟也没想到一来就被提这事，一时愣在讲台上。
其他家长倒是挺认可井武的说法，纷纷叫喊：“我家孩子也要换班！”
甚至有家长喊：“不如把灾星赶出去！”
家长会瞬间变成了菜市场，这边嚎一声那边扯一嘴，陈娟觉得快要晕过去了。
吵嚷声之中，一直保持沉默的井文文忽然抬起了头，瞪着井武大叫：“我不换！”
声音尖锐刺耳，其他人陡然安静下来，纷纷看向她。
井文文发出一声抽泣，抬手捂着脸跑出了教室。
井武没追上去，反而很失望地说：“不争气。”
陈娟稳了稳情绪，拿黑板擦在讲桌上敲了几下：“安静！今天开家长会是想让各位家长学习怎么教育孩子，不是要批斗谁。”
教室里安静下来了。
陈娟平复了心情，然后说：“请各位家长拿出成绩单。”
然后，她分析了一遍成绩单，紧接着发了各种各样的奖项，最后说：“下面请这次考第一的许星闲同学上台，讲一讲他的学习心得。”
学生们响起掌声，家长们倒是没多大热情。
许星闲走上台，先做了个开场白，然后看向井武，说出第一条心得：“做好自己，别人多好，嫉妒没用，别人多差，碍不着你。”
“嘶——”井武瞬间吸了口气，眼睁睁地盯着他。
许星闲淡然转回头，继续说：“我的好成绩离不开父母的影响，各位刚才在走廊里应该也看到了，我爸被汽水喷了脸也没有发怒，所以我想说，父母稳定的情绪就是孩子能专注学习的坚实保障。”
教室里突然寂静下来了，只有两个人鼓起了掌。
陈娟和叶忍互相看了看对方，默默停了下来。
许星闲又朝着井武说：“动不动就发火的家长没资格教训孩子，你指望用本就不大的能耐孕育出多么争气的孩子呢？”
咣——！
井武瞬间站起，一把掀了桌子。
“你他吗的骂谁呢？啊！”井武恶狠狠地瞪着他。
教室里其他人都呆了，附近的学生和家长都往边上靠了靠。陈娟也懵了，她现在也害怕得不敢动弹，只能将目光投向许星闲。
井武骂了一声，忽而又笑起来：“大少爷站着说话真是不腰疼。还让我们看看你爸？那我们可是看到你爸多有钱了，你把那钱给我我也不发脾气！你当面泼我十盆水我也不气！”
他又朝倒在地上的课桌踹了一脚，继续瞪着许星闲说：“说实在的，你不也就靠家里有钱吗？什么吃穿用的都不用操心，那自行车得不少钱吧？还有你学习做什么题都跟人家不一样，哪搞的？不就钱吗？”
说着，他又朝向其他家长：“你们别不说话，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哪！许龙，他不就是一个卖盒饭的暴发户吗！穿件人模人样的西装还喘上了！”
他说得激动，话完后剧烈地喘着粗气。
高二1班的教室陷入沉寂，在周围班级有说有笑的氛围里显得十分突兀。
一直在座位上的叶忍注视着许星闲，发现他眼眸低垂，似是察觉到了自己在身份上的与众不同。
“吱——”
凳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响起，所有人转头看向了后面。
叶忍手里拿着酒瓶，一步一步地走向前门。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井武盯着叶忍闪着寒光的双眼，嘴里不停重复道。
当叶忍走到他面前时，所有人就看到，叶忍将酒瓶抬到井武的头上，然后，毫无预告地浇了下来。
汽水从头发滑到脸庞，有的顺着下巴滑到脖子再流进上衣里，有的则直接滴落在混凝土地面上。
一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灾、星......”
井武咬着牙一字一顿，下一秒就挥拳往叶忍脸上抡。
可惜叶忍上次打架打出门道了，迅速闪了开，井武踩在水迹上一个重心不稳摔了屁股蹲。
“啊！”众人惊呼。
叶忍大笑一声，走上讲台站在许星闲旁边，搭着他的肩膀说：“我告诉你们！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可用功了！而且还特聪明！给你钱也考不到他这分！”
又冲坐地的井武说：“你也就欺负人家爸妈没在场！要是他爸妈来了，你还敢说吗？我待会儿就把他们叫过来！”
他的声音嘹亮，每个人都呆呆地盯着讲台上的两个男生。
一个富家少爷，一个天煞孤星，两人站在一起，居然呈现出莫名其妙的和谐？
“星......”许星闲不禁低语。
叶忍转头对上他的目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一刻，从许星闲的视角去看，就能看到叶忍张扬的侧脸，鼻梁泛着刺眼的白光，眼中倒映的，是无法从记忆中磨灭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