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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留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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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暴雨。

进入末世以来,夏季的雨水总是越来越多。

沈明绚偶尔会恍惚,她的家乡,真的是一片热带雨林吗。

小树长高,顶破了雨棚,硬化地面纷纷龟裂,藤蔓绞断私家车的天线……所有人类存在的痕迹纷纷被抹去,填成一张抽象的画片。

湿柴点不着,沈明绚打开煤气罐,小心翼翼地拧着蓝火苗烧水。

雾气蒸腾,简陋的白铁墙壁渗出一串水珠。

天潮地湿,关节变的僵硬……也不仅仅是关节,沈明绚扶着脑袋。

这是第几天?

她头痛起来,烦躁地踱去墙角,借着一点光亮数墙壁上的划痕,五条一摞,已经有……593天。

桌上放了一瓶维生素片,却不记得今天有没有吃过,那就不要浪费,她放下药瓶,于是一切又默默回到原点。

她枯坐在黑暗里,水咕噜噜响,波纹吹开卷曲的泡面。除此之外,世界无比空旷,植物吸饱水分,枝条拔高,根管贪婪的吞咽声都清晰可闻。

角落里的“嘶嘶”声不断放大,仿佛蛰伏着的不再是植物,而是一只巨大的节肢昆虫,它张着螯,流着涎水,逼近这最后也是最肥美的猎物。

-坚持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终点的坚持,更是愚蠢。

-放弃吧……放弃吧,闭上眼睛,乖孩子,留在这里。

沈明绚一阵昏眩,她呻吟着抓紧头皮。

“轰——”

幻听戛然而止。

潜藏的巨虫松开肢节,仓皇退回阴影深处。

这是个被雨浇白的下午,沈明绚推开房门。只见高架桥断裂,丧尸的残肢爆飞数米,浓烟滚滚,好似一场不灭的烽火。

她屏住呼吸,不禁向前走了几步。

雨幕劈头盖脸浇下来,她努力睁开眼……这时又一声爆炸,火中飞出一辆摩托,车头高扬,骑手回身投掷了什么,瞬间又爆出巨大的火光。

……这里,怎么还会有活人?

不对,好像……

是那个人。

那是多少天前发生的事,沈明绚已经记不清了,事后她回去找过,可尸潮已经踏平了那个小镇,什么都没留下。

当时不管敌友,都应该带她走的。

沈明绚事后懊悔了许久。

嘶嗞——摩托后轮着地,擦出剧烈的火花。

下一秒前轮重重碾下,来人压低身子,拧死油门,以一种生死不顾的速度从公路疾驰而来,车头和丧尸一起撞烂,漂移到距板房二百米的地方,砰!她跳了车,因为惯性摔了一跤,就地翻滚,抽出腰间一把长刀,下劈、横截,精准补刀,斩断丧尸的脖子。

女人单手解下扣带,头盔往地上一扔,一步步走近。

湿发蜷曲在肩膀上,机车衣半新不旧,左胸印了个开着玫瑰的骷髅头,此刻皮料喝饱了水,显出一层油光。

视线在雨中对接。

“你之前问我,”她沙哑地说,“我是谁。”

长刀流着黑如石油的血,浑进雨水,如同一条汩汩小溪,她伤得很重,步履蹒跚地走到沈明绚面前,仰起脸,琥珀色的眼睛像濯洗过的宝石,这是种完全外放的光彩,和初遇时截然不同,沈明绚被攫夺呼吸,仿佛她才是那只被掐住脖颈的猎物。

下一刻。

长刀落地。

这人抢前一步,紧紧抓住她的手。

血滴滴答答染红手心,窒息消失了,不知从哪荡来一阵清风,破开浑浊的雨,这些血就像滚烫的岩浆,流入火纹,沿着指尖一路燃到沈明绚身上。

这要比之前的图案更诡异,更野性,沈明绚后背发麻,不由挣了下手腕。

“别动,咳……”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

“三个晚上,我找了全地图最适合藏匿的地方,你却选了最恶劣的一个。”

“……”

“抱歉,我很烦,很累,所以决定炸穿你的丧尸建模。”

“调用一次控制台,不算过分吧。”

“……?”

这人执拗地说胡话,整个人一点点往下滑,沈明绚不得已揽住她,这下衣服不仅湿透,还蹭了一袖子血。

“喂,你被丧尸抓伤了?你……”

“我不会。”

她唇色很淡,像是失血或者失温,难得抱怨道,“只允许你一个人特殊吗,沈明绚。”

这句话太轻,沈明绚凑近,没来得及捕捉到星点内容。

正想追问,取而代之的是攥住衣领的手,还有锐利的一双眼,“如果你害怕,那就开枪崩了我。”

“如果不能,”她幽幽道,“就放我睡一觉。”

说完就晕了过去。

沈明绚头晕脑胀,无措地抱着这个不速之客,真是莫名其妙,正常人不该先说自己是谁吗,你这突突突一大堆又是什么意思。

随着火渐渐熄灭,寂静卷土重来,雨声更疯狂地淹没世界,像是恼羞成怒,阴暗处不停晃动鬼魅的影子,更多窃窃私语像霉菌一样不断滋生……

-嘶……

-杀了她……

-你……就一个人……

沈明绚打了个激灵。

好冷。

手心的火苗还在源源不断输送暖意,她把人搂紧,不自觉地寻求怀里人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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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月只是短暂丧失了段意识,算是她超负荷冒雨跑地图的惩罚,再醒过来又是这个粘稠的雨天,她十分讨厌沈明绚精神图景里的雨,又冷又湿,总飘着消毒粉和腐臭味,让她想起惨烈的战场。

视野很黑,这处安全屋藏在金属回收厂,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造物坟场里最不起眼的废弃板房,它可能曾经属于某个工地,如今正巧埋在废墟下,左右挤满汽车残骸,四处都是浓烈的汽油腥味。

身体是干爽的,所有疼痛似乎已经远去,席月动了下手指,拉扯感传来——手铐绷直,一直盯着她的沈明绚瞬间坐正。

“……解开。”

“你先讲清楚,你是谁?”

席月定定地望着她,变色龙当然可以融入任何图景,但一些行为会在潜意识里留下坐标,比如留下姓名,强调身份,暗示目的——这种类似深度催眠的方法常用于套取情报,在医疗领域是不可逾越的红线。

毕竟,无论医生还是患者,伪造的亲密已经造就了太多悲剧。

……她并不愿说谎。

可是时间不够了。

“我是横川的搜寻队员。”她面不改色,“在后隆外围探索时小队遭到围攻……我意外获得了抗体,很侥幸地活了下来,后来……不太记得了,大概逃跑的时候遇到了你。”

席月回去查过资料,德隆沦陷后市民一度撤退到天横卫星塔,靠那一带的山地抵抗了一段时间,战争第二年,天横弃置,军民迁到更深处,也就是堪称横断天险的仙杨防备塔。

所以……图景中扭曲的横川幸存者基地其实就是天横。

那年沈明绚十八岁,失去至亲,毅然参军,接着故乡遭受轰炸,德隆这座自然与艺术的名城毁于一旦,少年人从此辗转各大战区,她是不是哪怕有一刻……

想要和故乡、和美好的日子葬在一起。

那段日子太痛了,席月自己都在常磐青到文冈的烽火联战路上,屡败屡战,对各地战报难以记忆。印象里山河四处悲怆,唯一的相交还是三大残军会师西退,她们作为常磐青的尖兵断后,以死报国,在转运时相遇,各路同袍对这支赴死队伍久久敬礼。

她穿过尸山血海,走得太远了。

远到音容笑貌都流逝殆尽。

……

“有能证明你身份的证件吗?”

“没有。”

疑点颇多,沈明绚皱了下眉,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女人不可信任,但不知不觉间,呼吸已经由紧绷变得放松。

随着时间推移,变色龙融入越深,精神图景越会合理化不恰当的细节,暴露内心最深的渴望。

“算了,”她抿唇,起身打开手铐,“只要不是丧尸,多一个人聊天,对我而言是不是骗子也无所谓。”

“你很想聊天吗?”

沈明绚沉默。

席月坐在床沿,她披着一件旧睡衣,对襟半敞,露出包扎伤口的绷带,整个人格外苍白羸弱,一点都看不出之前蕴藏着多么骇人的能量。

沈明绚按住心头的异样,决定先去吃饭,她从灶上取下锅,分出半碗泡面,调料包的味道寡淡,席月礼貌吃了一口,其他全填进沈队咕咕叫的肚子。

“你不饿?”

点头,“不过很久没吃膨化食品,没忍住想尝尝。”

这点沈明绚深有体会,她精神一振,像终于等到人来分享的荒岛野人,“我还剩了点芝士午餐肉,明天要来顿豪华泡面吗?”

万万没想到破冰话题竟然是泡面,荒唐中透着股可爱,席月愣了下,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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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下来,雨渐渐小了。

沈明绚从地窖里搬出一桶柴油,咕咚咕咚灌进发电机,照例开始每晚的充电,大电池组是她从电车上拆下来的,又加装了太阳能板,拼拼凑凑,撑起这个小屋的全部供能。

地窖挖了两个,完全达到避难所标准,一个为了安全设在五十米外的角落,是燃料供给,一个就在屋后,作为食物补给库,沈明绚跑来跑去,搬上搬下,像只勤恳的小松鼠。

赶在天全黑之前,她完成了所有工作,等落下板房外的金属重门,确定不会漏出一丝光后,打开了电视机。

席月无声地旁观了全套操作,她把评价一再拉高——不管怎么说,能在死域漂泊这么久没迷失,还把生活过得略有声色,沈中尉已经胜过绝大多数人。

刺啦……电视从雪花屏慢慢转出画面,看吧,这也是沈明绚自己改装的天线,新闻正在转播冗长的演说,是来自某个基地领导人的动员,时不时乱入斯维因军队的标志,暗示从现实投入图景的动荡。

沈明绚“嘁”了一声,她丢开遥控器,赤脚迈上顶天柜,翻出……

一箱游戏卡带?

在末世大快朵颐吃芝士泡面,烧着柴油打游戏,沈中尉不愧为一位超脱世俗,慷慨赴死的猛士。

这是席月另一个有趣的发现。

“这种碟机……拉卡路家的千年款?”

“嗯,从某个发烧友家里找到的,还有一整箱游戏盘,都是典藏。”

“真久远,好像是老一辈年轻时玩的像素游戏。”

“还是挺经典的,玩不腻嘛,三十年前的老古董我都打了二百小时。”

“和红烧牛肉面一样经典。”

很好,破冰的第二个话题是游戏。沈明绚露出今天最大的一个微笑,她太久没说话,没笑过,显得像哭了一样,“我之前在想……坐在这里看夕阳打游戏,也是末世一个圆满的死法。”

席月默默听着,接过她递来的手柄,两个像素小人在地里收了萝卜和鸡蛋,沈小人轻车熟路去厨房做饭,获得完美的五星三明治x6。

.

..

雨浠沥沥敲打铁皮房顶。

沈明绚打水冲了个战斗澡,出来时席月盘腿坐在床上,她正在翻床头的漫画书,小夜灯开着,游戏停在某个过场CG——原来双人模式会解锁新的成就,看来又可以打十几小时。

“睡觉吧。”席月轻声说。

整个板房只有这张一米五的沙发床,她主动让开大半个铺位,蜷缩到最里面,早就习惯军旅生涯的两位没有忸怩,默默躺在一起。

“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明天……我可能会睡久一些,不用担心。”

“好。”

“现在还会害怕吗?”

铁皮屋依旧浸着透骨的寒冷。席月躺在身边,一切嘈杂的尖啸,窃窃私语都消失了,沈明绚终于可以闭上眼睛,多少期待一个宁静的美梦。

“安心一点。”

其实是安心很多。

“我能…握一下你的手么?”

席月叹了口气,“可以。”

她的体温低,像一枚暖玉,手心又远比玉髓柔软,任何人都想要得到这样一份体贴,沈明绚莫名其妙地慰叹道:她一向如此温柔。

这个念头一起,她自己都愣了。

“我们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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