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署光中学，学校的宴会大礼堂被装点得梦幻奢华。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香槟与鲜花的甜腻气息。今天是卫静和叶云博的大喜日子。

陆小柏站在新娘休息室的落地镜前，深吸了一口气。镜中的自己，穿着一身精致的浅紫色伴娘礼服，妆容得体，嘴角挂着标准的微笑。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微笑下面，是怎样翻江倒海的心绪。

她努力忽视掉胸腔里那不合时宜的、沉闷的撞击感，就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她心脏的位置反复揉捏。

七年了。

距离那个充斥着蝉鸣、汗水和绝望的夏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有些伤口，以为早已结痂，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轻易撕裂，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柳悦君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小柏，快好了吗？仪式马上要开始了。”

陆小柏转过身，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挤出一个更自然的笑容：“好了，走吧。”

婚礼进行曲响起，陆小柏挽着另一位伴娘，跟在新娘卫静身后，缓缓步入铺满玫瑰花瓣的通道。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向前飘去，落在那个站在新郎叶云博身侧的身影上。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就像很多年前，在那个吵闹的教室里，他总是那样专注地看着黑板。

戚枳光。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撬开了她尘封已久的心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至——梧桐树下的约定，保温饭盒的香气，失而复得的错题本，还有那支……被她锁在衣柜最深处的钢笔。

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抽痛。陆小柏几乎是动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维持住脸上的微笑，没有在好友的婚礼上失态。

“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仪式在司仪煽情的语调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卫静和叶云博交换戒指，深情拥吻的那一刻，台下掌声雷动。

陆小柏也用力地鼓着掌，眼眶却有些发热。真好，她的好姐妹，终于嫁给了那个看似不羁、实则长情的少年。

“那么请问台上的这对新人，你们是如何从相识到相爱的呢？”主持人继续把控流程。

叶云博接过话筒，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带着点痞气的样子，头发虽然不再是当年那朵嚣张的“云”，但眉眼间的得意丝毫不减。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台下，最后得意洋洋地落在卫静身上，“要说我们俩啊，那得感谢我们理工大和她们传媒大挨得近，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当然了，主要还是我慧眼识珠，发现了这块璞玉。”

叶云博指了指卫静，引来台下一片哄笑，“并且，当年要不是我‘勉为其难’、牺牲宝贵的刷题时间，给她辅导那惨不忍睹的理综，她能不能考上大学都难说！”

“叶云博！”卫静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捶了他一下，脸颊绯红。

“你该不会高中就看上静静了吧。”台下的辛辰起哄着。

“我猜是，没来一班之前到处都是绯闻女友，来一班之后情书都塞进了小柏和静静地课桌。”一饼也在开玩笑。

“高三那可是形影不离。”程毅也起哄着。

台下的同学们爆发出善意的笑声和嘘声，气氛热烈而欢快。

“你们非要这么说，那就是吧，是我先图谋不轨的。”叶云博也不回避，索性朗声开玩笑着，卫静又是一巴掌挥了过去。

陆小柏看着他们打闹的样子，也不由得弯了弯唇角。是啊，青春里那些看似不可能的组合，最后往往能修成正果。

仪式结束，宴席开始。

曾经熟悉的面孔围坐在一起，觥筹交错间，聊着各自的工作、生活、孩子和房价。柳悦君和辛辰紧挨着坐在一起，辛辰不时体贴地给柳悦君夹菜，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羡煞旁人。

吴莳依旧是场面上的活跃分子，端着酒杯游走在各桌之间，笑声爽朗，只是那目光，总是不经意地飘向陆小柏的方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

话题很自然地就转到了伴娘伴郎身上。

毕竟，一个是多年痴心不改的“潜力股”，一个是曾经的风云人物、如今的科技新贵，而另一个，则是当年差点和这位新贵闹出“早恋”风波、如今事业有成的单身女强人。

“小柏，你这条件，怎么还单着啊？眼光也太高了吧？”蔡琴率先发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八卦的好奇。

唐雎立刻附和：“就是啊，我听说你在南都混得风生水起，手底下管着一个团队呢，肯定不缺人追吧？”

陆小柏端起面前的红酒杯，轻轻晃了晃，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无懈可击的笑容。

她抿了一口酒，语气轻松地挡了回去：“没办法，搞事业太上头了，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她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补充道，“而且，我可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一个人挺好的，自由自在。”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郑华立刻开始起哄，眼神在陆小柏和吴莳之间来回逡巡，“你看吴莳，这痴情守候多少年了？绝对是绩优股、潜力股！小柏，你就给人家一个‘转正’的机会呗！”

“对啊对啊！吴莳现在可是大老板了，自己开了公司，年少有为！”

“吴莳，上啊！拿出你当年的勇气！”

现场气氛瞬间被点燃，大家纷纷笑着闹着，把吴莳推到了风口浪尖。吴莳的脸有些涨红，但眼神里却燃烧着希望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陆小柏：“小柏……”

周围的起哄声更大了。

陆小柏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渐渐冷却下来。她放下酒杯，姿态优雅，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吴莳，”她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我们只能是朋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迎着他瞬间僵住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刚才还喧闹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吴莳脸上的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堪的苍白。他僵硬地笑了笑，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坐了回去，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却味同嚼蜡。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戚枳光就坐在斜对面的主桌旁。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听着，偶尔和身边的辛辰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的程毅低声交谈几句。陆小柏能感觉到，他的余光似乎一直若有似无地留意着这边。他脸上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敬酒环节是婚礼的保留节目。

作为伴娘伴郎，陆小柏和戚枳光责无旁贷地需要陪着新人一起，给每一桌的来宾敬酒。

两人并肩而行，七年未曾有过的近距离。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干净清爽的皂角混合着淡淡清酒的味道，不再是当年那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息。而他，大概也能闻到她发间和手腕处，那精心挑选的、带着些许疏离感的木质调香水味。

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心却隔着万水千山。

走到相熟的同学那桌，不可避免地又是一阵起哄。

“哟！看看这是谁！当年咱们署光的金童玉女啊！”

“光哥，小柏，这必须得喝一个交杯酒！”

“就是就是！不喝说不过去！”

卫静和叶云博也在旁边笑着看热闹。

陆小柏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已经骂了无数遍。戚枳光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地举起酒杯。

两人象征性地碰了一下杯沿，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撞。她看到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客套而疏离的低语。

“恭喜。”他说。

“谢谢。”她回。

气氛微妙得令人窒息。

陆小柏注意到，戚枳光喝酒很克制，大多数时候只是浅尝辄止，但他的眼神，偶尔还是会不动声色地掠过她，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深沉和复杂。是探究？是审视？还是……别的什么？

敬酒的过程中，总有那么些细碎的议论声，像蚊子哼哼一样钻进耳朵。

“你看陆小柏和戚枳光，当年不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吗？现在站在一起，还真是挺般配的。”

“可惜了呀，听说戚枳光当年高考……”声音压得更低，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了。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有没有可能……”

这些窃窃私语，和与戚枳光之间这种近距离的、无声的拉扯，让陆小柏感觉自己像是穿着一件浸湿的棉袄，沉重、憋闷，如坐针毡。她只想这场婚礼快点结束，她好立刻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场合，逃离这个人。

敬酒终于结束了。

陆小柏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座位，端起桌上的红酒杯，仰头就灌了好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火和翻腾的酸楚。她需要酒精，需要麻痹自己，才能撑过这漫长而煎熬的一天。

她又倒了一杯，准备继续灌下去，手腕却被人轻轻握住了。

她愕然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眸。

是戚枳光。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