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推门而入，顺道：“东郭先生，我带了你两徒弟回来了。你快出来瞧瞧。”
说得很自然，感情这人和东郭子真认识，不像诓人。
没人回应。
左灵他们进屋一看，没有半点人影。倒是桌上留了一张纸笺。上面写着自己有事出门一趟，不知何时回来，无挂怀。然后底下留了个方子，说是治疫病时候可以参考。
得罗子看到后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这老头到底有完没完！以前三天两头玩消失，一走就是几个月，现在变几年了。徒弟都被欺负成啥样了也不来管管。”说到此处，想到在柳桑那里受的气，得罗子几乎都要哭出来了，鼻子一抽一抽的。
左灵虽然想到过这个结果，但仍是不免失落了一番。站在一侧沉默不语。
闻人穆把左灵转瞬即逝的失落收在心底，开口道：“既然东郭先生不在，那刘前辈不妨看看这药方可用吗？”
先转移话题。
男人道：“这我得细细研究下，还需试验几次。”
眼下男人和小女孩身上还有诸多未解之谜，如果现在离开怕之后再难寻得两人。
闻人穆继续发挥厚脸皮技能，摸了下鼻子，道：“前辈你看，我们赶了几天路，早已疲惫不堪。若是可以，我们可否暂借一宿？”
左灵虽然也想到留下查看这点，但是这种厚脸皮的理由从闻人穆口中说出来，还是不免让左灵愣了一下。转头无语地看向闻人穆。
得罗子在一旁帮腔：“对啊对啊，哎呦，我的两条腿啊，怎么快抬不起来了。”
男人面上闪过一个无语的表情，道：“只是这屋子简陋，且只有东郭子一间空闲房可睡人。不知三位……”
“没关系，我们三人可以随地而卧”闻人穆道。
得罗子看向闻人穆，心里盘算着，到时候先把床占了，地板他和左灵可不睡。
男人见三人死活都要赖这里的样子，无奈道：“那随我来吧。”
东郭子房间不大，摆设及其简陋，不说住着人当个闲置房也没人看得出。
得罗子一脸嫌弃：“东郭老头还真是清寒，一把年纪混成这样，做他徒弟真是命苦啊。”
饭桌上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左灵闻人穆几番试探，男人都只是简单回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防御心极强。男人说自己家里之前是几代赤脚医生，略懂点皮毛。自己居无定所，哪里病患多就去哪里，随便讨口饭吃。遇上东郭子纯属偶然，和东郭子聊得投缘，如今再遇到也是偶然，他就在自己小屋暂住了一段时日。
吃完晚饭，男人去整理药材，请几位自便。左灵找了个机会和小女孩搭上了话。
“小璃今年几岁啦？”
小女孩见到左灵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眼睛，也欢喜得紧，说道：“七岁了。哥哥眼睛也是天生的吗？和小璃一样！”
“对呀，也是天生的。那小璃和哥哥真的是很有缘分呀。”
小女孩开心极了，欢笑着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左灵。左灵先是一惊，然后伸手摸了摸女孩头顶。突然间，在一阵铃声中，眼前闪回画面，茫茫沙漠中，一颗孤树上吊着士兵，士兵被烈日煎烤得已经神志不清。
而树上依旧是那个半蹲的黑影，面朝焦木沙城方向，一如既往。
左灵拼命想看清是谁，期盼着他像上次一样回头。
不知是不是心诚所致，接续上次看到的，黑影逐渐转过头来。
左灵屏住了呼吸。
刹那间如惊雷炸开，那人堪堪只有一个侧面，但是左灵确信自己不会看错。
是闻人穆的脸！
倏地回到现实，不知不觉间左灵额角细汗冒出，一瞬手脚冰凉。
根本没有道理啊！闻人穆云罗人，为何会和千里之外的邬牧扯上关系？
又想到闻人穆是闻人家唯一遗孤，还莫名留自己一命。左灵不禁起了疑心，眼前这个真的是闻人穆吗？
那是什么时候换人了呢？在地下祭坛时候吗？玄清其他人怎么会没发现？
一瞬间，无数猜想涌现脑中，想不通，根本想不通。
左灵慌了神，他开始觉得周围除了得罗子，似乎谁都不可信。明日若能活着到沧澜之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否，只怕凶多吉少。
闻人穆似乎感知到了来自左灵异样的眼光，在不远处转头向左灵看去。左灵慌不迭抱着女孩进了屋内。
“哥哥看起来脸色很不好，需要师傅看看吗？”女孩眨眨眼睛问道。
废话，谁遇到这种事还能好。
“小璃乖，夜深虫子多，我们进屋聊。”
抱起女孩时，左灵注意到了她脚上的铃铛。对！就是这个铃铛，每次左灵脑中闪过奇奇怪怪画面时，都能听到铃声。而且这个铃铛，和祭坛壁画上的很像。难道男人真的和邬牧有所关联？那这个疫情……
左灵将女孩放到凳子上，蹲下继续道：“外面凉，哥哥没事。小璃的脚铃真精致，是师傅送的吗？”
“师傅说这是娘亲的遗物，唯一的遗物。”
言下之意，小女孩是孤儿。左灵愣住了，想到自己也是同样孤儿命。
左灵出生后不久母亲便去世了，父亲是个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空有一腔才华，却因为出身卑微性格执拗没能投入大户门下。一生穷困潦倒，在一次落榜后发疯一般狂笑不止，怒斥老天不公，第二天就抱着母亲灵位投河自尽了。
那年左灵五岁。
踉踉跄跄跑到舅舅家，之后舅舅草草办了葬礼，收养了左灵。过了两年天天干活睡柴房，饥一顿饱一顿，时不时还挨打的日子。在一个夜晚，左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毫无留恋可言的地方。
流浪的日子有多苦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用计骗从几个纨绔那里骗了几个钱袋后，撞上了一袭白衣的仙人。一抬头，左灵觉得那日太阳似乎太过耀眼，华光漫天。
鸾姿凤态，负剑独立，超然世间。
仙人说他叫卅凌夔，问左灵愿不愿意今后跟他修行。
那一刻，左灵觉得自己重生了。
闻人穆之前看到左灵神色怪异地看向自己，便走进屋想和左灵聊聊。进门便见左灵呆呆望着小女孩出了神。那是一种之前从未在左灵脸上出现的神情，昏黄的烛光下异常的温柔。烛火跳动，映在脸上，倒显得这张苍白的脸有一丝瑰丽灵动。
左灵不是没注意到闻人穆，但是此刻，他真的好想好想，就停留在那一刻。如果梦永远不会醒就好了，如果没有期望是不是就没有绝望？
左灵浅浅叹了口气，轻轻低语了一声：“师尊。”
转头又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对闻人穆揶揄道：“闻人大侠有何贵干？”
闻人穆想扶额，怎么到自己这里就这副债主的表情，明明自己才是苦主啊。闻人穆咳了两声，缓解下气氛，道：“明天启程回去，我们商量下行程吧。”
想来是左灵发现了什么，但是在小女孩面前不好言明，只能扯个借口单独把左灵约出来。
左灵现在对闻人穆是半信半疑，又不能挑明，只能跟着他出了屋子。
找了个偏僻拐角处，闻人穆急切地问道：“刚才见你神色异常，可是有什么发现，或者不适？”
这个时候还要“关心”下自己，做戏做全套啊。左灵心想，这“人”真不简单。
“算不上什么发现，刘璃脚上的铃铛和黑天大梵明尊地下祭坛的壁画相似。加之刘鸩对疫情的态度，可能真的和邬牧有关。”
尽量把话题往其他人身上引，免得被闻人穆怀疑。
“嗯，我也是如此想的。现下担心的是，如果我们明日启程，他们离开了就麻烦了。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和我们一起上山？”
左灵真的想给闻人穆一个白眼，明知故问。以他身手，敲晕了直接带走简直不要太容易。
“呵，闻人大侠不是早有安排，何必来问我。”
“这不担心以防不测嘛。”
“……”
左灵有时候挺对自己无语的，因为，他总能明白闻人穆的话外话。这种心有灵犀不知道的以为是福气，现在只能称作孽缘。
何况眼下这个人还不知道是不是闻人穆。
两人聊天的情景被在院子里磨药的男人看在眼里。男人神情晦暗，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等闻人穆和左灵回来，小女孩还在屋内，瞪瞪地看着他们。左灵上前，柔声说道：“小璃乖，早点休息吧。你房间在哪里了，需要哥哥送你过去吗？”
闻人穆眼神暗了暗，想着什么时候左灵才能这般和颜悦色和自己说说话。
小女孩一脸严肃，虽然这个严肃毫无威慑力，反而显得有些可爱，闷闷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师傅是坏人？”
左灵闻人穆没想到一个孩子会这样问，愣了一会，思考着怎么回复孩子比较好。
见两人沉默，小女孩继续道：“我能感觉到，你们不喜欢师傅。可师傅真的不是坏人，他和郭子爷爷真的真的是很好的朋友。你们认识郭子爷爷，那你们也不是坏人。你们都是好人，就，就不要伤害我的师傅。”说到后面，女孩有些着急，感觉鼻头一红，额头一皱就险些哭了出来。
左穆二人哪见过这“阵仗”，立马围上去。
左灵摸摸女孩的脸，道：“小璃放心，我们是不会伤害你师傅的。”
“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也想帮你师傅快些医治好那些得病的人。你看远处那座高山，我们就住那里。”
女孩道：“你们是仙人吗？住那么高高的地方。”
闻人穆笑道：“我们呀，是修仙之人。小璃想和哥哥们去看看吗？”
左灵心道，没想到哄孩子这块，闻人穆也这么擅长。
“想去。不过我得问问师傅。”
“好，那我们明天一起问问师傅。”
“好。”
总算哄好了孩子，将女孩送回里屋后，左穆二人和男人打了个招呼回到自己房间。
此时，得罗子已经睡了一觉。没办法，赶了几天路，总算能有喘口气的时候了。得罗子难得摸到床能休息下，头一倒就睡过去了。
见左灵他们回来，得罗子往里面挪了挪，道：“小灵子，快上床。”
闻人穆摸了摸鼻子，讪讪道：“那个，得兄弟，我还在这里呢。”
得罗子摆摆手，煞有介事地道：“唉，穆兄弟天赋异禀，功力深厚，站着都能入定，就不要与我们这些小人物争床睡了吧。玄清之人都是世家楷模，传出去，多掉价。”
放以前，给得罗子一百个胆他都不敢和闻人穆这样说，由是经历的事情多了，熟络了起来，加上左灵这层关系，得罗子开始日渐“放肆”。
这种时候，得罗子仿佛觉得自己就像左灵娘家人一样，挟左灵以令闻人穆。
左灵走到在床边坐下，拍了拍得罗子道：“罗子，你快睡吧。”
闻人穆一脸无奈地在凳子上坐下，吹熄了灯。
天还未亮，小女孩朦朦胧胧感到些许凉意和颠簸。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师傅正抱着自己骑马而行，马背上已然是打包好的行李。
“师傅，师傅，我们为什么要出来啊，大哥哥们怎么办？”
“大哥哥们还在睡，师傅带着你出来找找草药。小璃再睡会，乖啊。”
女孩正疑惑时，一道白影闪过，立在了马前。
正是闻人穆。
闻人穆依旧礼貌地作了下揖，泰然自若道：“刘前辈这么着急出门采药啊？”
男人一脸震惊，愕然道：“你们，你们没有被迷晕！？”
闻人穆上前两步，微微一笑，道：“不才，正好左兄弟药理也不错。”
昨夜回房和磨药的男人打招呼时，左灵留意了下男人手边药材，大概猜出七七八八。
闻人穆接着道：“你只想将我们迷晕，并无害人之心，非敌也。我们也只想知道这疫情来龙去脉，何不一起？”
男人仍是不松口：“对不住，我们习惯独来独往，不喜与旁人接触。”
闻人穆眼光一收，瞬间变得凌厉，正色道：“那便真对不住了。”
……
等男人醒来已经在沧澜之巅的厢房，小女孩眼巴巴趴在床头看着他，见他醒来，欢喜大喊：“师傅醒啦，师傅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