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一时之间只有哭泣声，许久，那哭声才渐收，然而纪乔却还是不肯抬头，他的身体时不时颤抖一下，实在是哭得太狠了。

恨不得将这几天所有的不安与恐惧全都发泄出来，他像一块海绵，这些天不断被悲观的想法浸湿，内心始终沉甸甸的，然而沈嘉宇只是轻轻拧一拧，那些情绪便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沈嘉宇的手放在纪乔头顶，手指轻轻缠绕着他的发丝。

没有问为什么要分手，沈嘉宇只关心纪乔为什么这么难过。

“我……”

纪乔张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本就不善言辞，胸腔中的这股心情更是难以言喻。

他该怎么说？说自己因为害怕沈嘉宇会在将来和自己分手，于是想抢先一步？

尽管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纪乔也明白这样的想法是幼稚的、不成熟的，这是逃避责任的表现。

他忽然不想说了，如果他们注定会在将来某一天分手，至少那天到来之前，让他在沈嘉宇心里永远都是很好很好且值得被爱的形象吧。

“是不是我晚上没回家，你着急了？我住院了，你害怕是不是？”

沈嘉宇体贴地替纪乔解释着，他不知道此刻这个正在他怀里的人想的是他们一定会分手。

“嗯……”

纪乔动了动，沈嘉宇看见他的手捏紧了病床上的被子。

“不怕，我还在这儿呢。”

沈嘉宇抬起还在输液的左手放到纪乔那攥得很紧的手上，掌心覆盖着那有些凉的手背。

“乔乔，可能没办法让你做沈家认可的儿媳妇了，但是我会一直把你当明媒正娶的另一半对待的。”

纪乔的头慢慢抬起来，他的眼眶发红，语气迟疑：“一直？”。

“一直。”沈嘉宇给他肯定的答案，神情也是认真的。

纪乔不相信，却又短暂沉醉于沈嘉宇给出的永远，就这样吧，在一切结束前，让他再在这个人的怀里多依恋一会儿。

——

出院之后他们依旧和从前没什么差别，纪乔没有问沈嘉宇和家里具体争吵了些什么，也没有问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他还是看起来无忧无虑地和沈嘉宇在一起。

父母再一次打来电话，沈嘉宇这次是避着纪乔接的，轻言说了几句，他靠在书房窗边，看着楼下那些晚上出来散步的人。

有个小男孩正在玩滑板车，他的脚踩得又快又用力，跟在他身后的父母并肩走着，似乎正在聊什么没有关注到小男孩的举动，直到小男孩忽然摔倒在地。

沈嘉宇看着那个孩子跌坐在地上愣了一下，接着开始张嘴大哭。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曾经玩滑板车摔倒，那个时候他的父母是怎么做的？

好像，父亲直接把滑板车收走了，再也不让他玩，说他一碰到滑板车就会做危险的事情受伤，母亲在一旁心疼地看他膝盖上的伤口却也什么都没说。

往事浮现上心头，沈嘉宇不是不能感受到父母的爱，那些关心和心疼也曾经那么分明，每一次青春期的争吵之后，沈嘉宇都想着他早晚一定要离开，可是想起父母爱他的那些瞬间又会让他陷入愧疚和挣扎之中。

就像被没收的滑板车，他很想玩却又因为父亲的愤怒和母亲的眼泪而选择放弃。

渐渐地，他明白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他不受伤，他就可以继续玩滑板车，可一旦他跌倒，所有的快乐都会被收回。

那个小男孩的父母很快过来扶起儿子，沈嘉宇看见男人训了小男孩几句，女人看了看小男孩的膝盖，男孩不再哭泣后又站上滑板车，他的父母这次没有再像之前一样顾着聊天，而是紧紧跟在了儿子的身后，男人时不时还伸手要扶歪歪扭扭好像要摔倒的孩子。

心里忽然泛起一点苦涩和刺痛，沈嘉宇莫名地想，是不是因为他的父母也是第一次面对他这样的小孩，所以才会总是想保护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想关心又无从开口？

是不是因为他们也太过在意沈嘉宇这个孩子一生的结局才会总显得强硬？

原本要断绝关系的想法轻轻动摇，沈嘉宇想，血缘亲情注定无法割舍，有时总显得撕心裂肺也不过是因为恨里又夹杂了一点爱和还不清的恩。

纪乔开门进来，看见沈嘉宇站在窗边神情有点落寞，忍不住靠近问他怎么了，沈嘉宇转头看见纪乔，又露出一个笑，他抱住纪乔，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吻着怀里人的脸颊。

这是沈嘉宇的人生，而不是沈嘉宇父母人生的延续，他的结局只属于他自己。

——

本以为儿子回来是表明分手的，没想到沈嘉宇一回来就先跪在了地上。

“嘉宇，你、你这是干什么？”沈嘉宇母亲声音颤抖，她已经从沈嘉宇脸上的神情读懂了他的态度。

“爸、妈，我感谢你们生我养我，我感谢你们对我所有的关心和照顾，但我已经长大了，我的人生我更想自己决定，我不会和他分手的。”

“我会定期给家里打钱，我会给你们养老，逢年过节我也会回来陪你们，我不会忘记你们这些年为我付出的一切，作为儿子，我会承担起我的责任。”

沈嘉宇父亲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他的脸色气得涨红，他指着地上跪着的儿子，愤怒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为了一个男的跟家里断绝关系？”。

“我对你们没有那么多的仇恨，我也能感觉倒你们的爱，只是我想和他在一起，你们生气我就少出现，我也会避免你们见面，这样对他和你们都好。”沈嘉宇依旧面色镇定。

沈嘉宇父亲发现自己好似不认识面前的儿子了，他的儿子小时候总是跟在他身后，性格活泼调皮却也乖巧懂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他和沈嘉宇说的话，对方要么沉默要么敷衍。

明明他只是想让儿子像从前一样好好待在这个家里，娶妻生子、继承家业，他们一家人和和睦睦地生活在一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问你，你是选那个男的，还是选家里，你选家里，过去的事情全都一笔勾销，你要是选那个男的，你就再也别回来了，我和你妈不需要你养老，不需要你陪，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了。”

沈嘉宇的母亲早已泪流满面，她扯住丈夫的袖子还想再劝劝，然而对方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地面上的沈嘉宇。

手掌按在地面，沈嘉宇低头，额头触地，他无言地磕了一个头，家里的气氛一片死寂，佣人们全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我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