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宇上了一整个白天的课，回到宿舍时，陆林刚从床上爬下来。

“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困意。

“都快下午六点了，你才起床？”沈嘉宇放下电脑有点惊讶地问，陆林是那种精力充沛的人，别说午睡了，晚上的正常睡眠他都很难保证，一觉睡到下午实在是罕见。

“别提了，我好像有点感冒，昏昏沉沉睡一整天了。”陆林抽张纸擦了擦鼻子，昨天一场大雨确实很容易让人着凉。

沈嘉宇翻了翻抽屉，找到温度计递过去，说：“你量量看是不是发烧了。”

“对了，你昨天问我他带没带伞，把人接到之后你们聊什么了？”陆林十分八卦地问。

想到纪乔那时被逗得脸红结巴的样子，沈嘉宇忍不住低声笑了。

“你笑什么？你跟他表白了吗？你们现在进度怎么样了？”陆林显然很不满意沈嘉宇的反应，本以为按照沈嘉宇的性格会立刻采取行动，没想到这两人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种事情不能着急的，得一步步来。”沈嘉宇拿过陆林测好的温度计，发现没有什么发烧的迹象，随口答道。

面对纪乔需要更多的耐心，你必须慢慢得靠近他，让他逐渐适应你的存在。

陆林看沈嘉宇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此人一定早就计划好一切，追求的每一步都制定了计划。

大一刚开学大家都忙着参加这个活动，看看那个活动，唯独沈嘉宇只参与了校学生会并以留任为目标，之后每次策划、举办活动，他都表现出色，最终也的确高票当选主席。

那时他就清楚地认识到沈嘉宇绝对是一个结果至上的人，有什么事情一旦他决定做，那么就会心无旁骛地全力以赴，任何人或事都无法动摇他，他只会朝着他定下的方向走，而通常沈嘉宇也确实会得到他想要的结局，他几乎从没有失败过。

“老沈，我忽然很好奇，你喜欢纪乔什么？外貌还是性格？难道你就喜欢这种冷淡的？”陆林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尽管他支持朋友追求爱情，但他实在是太好奇沈嘉宇到底为什么会喜欢纪乔，在他看来，他们完全是站在相反方向的人。

他和纪乔合作过比赛项目，纪乔在整个项目过程中几乎都很少说话，态度倒是很一丝不苟，复杂又繁琐的任务他处理得条理清晰，但你要说他有多重视这次比赛，好像也不是，讨论时其他人说得热火朝天，他只是抱着个电脑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坐着。

更夸张的是，现场演示那天他没来，颁奖那天他还是没来，他就好像个机器人在幕后等着队长输入指令然后完成指令，全程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甚至团队聚餐那天，大家都差点把他漏了，虽然纪乔最后还是拒绝了聚餐人没来。

“为什么啊……”这个问题，沈嘉宇倒是没有很认真地想过。

起初，他只是对纪乔有一点好奇，觉得这个人就像猫一样，看起来很难接近，每次拒绝别人靠近时，浑身绷紧，但眼里又有一点失落和自责，好像闪动着光，在说：“对不起，我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可是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快就讨厌我？”。

那个夜晚纪乔蹲在黑猫身前转头叫他快摸时，就像好不容易发现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能够帮他挽留陌生的朋友。他明明那么希望有人可以陪在他身边，却总是因为害怕和紧张而不敢轻易靠近他人，在相处中始终保持距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嘉宇的一举一动，愉悦和低落都压抑着。

然而沈嘉宇的心动，正是产生于那一刻纪乔雀跃却又因谨慎而收敛着的笑容。

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会在一段关系中伪装，怕姿态不好看显得狼狈，怕袒露太多情感变得廉价，纪乔却在用这伪装过分真诚地告诉别人，我很容易受伤。

沈嘉宇是擅于社交的，在人际关系里永远游刃有余，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认为自己不需要感情生活，看得太开就会觉得一切都那么回事儿，他曾一直这样认为。

“他不在意别人却又想要亲近别人，得到会开心，失去虽然失落，但也可以接受。”沈嘉宇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这说的什么？我怎么没明白？”陆林听得云里雾里。

沈嘉宇抬手拍拍陆林的肩，笑着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我很喜欢他。”。

他拿上饭卡往门外走，在陆林愤懑的一声“靠”中，转过头晃晃手中的饭卡询问：“要不要我顺便给你带个饭？”，陆林立刻作感激涕零状，连连称好。

——

今天没有下雨，但晚上时不时吹过的风还带着微凉的湿意，湖边小道也没什么人，沈嘉宇看了眼时间，早已过了他们平时约好的点，但纪乔人还没来。

沈嘉宇倒也不着急，靠在一旁的路灯静静等着。

远远地，熟悉的身影出现，沈嘉宇朝他走过去，发现纪乔今天还带了口罩，联想到对方昨天的状态，他开口问道：“感冒了吗？”。

纪乔喘了几口气，声音有点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嗯，抱歉，我来晚了，下午睡了一觉起晚了。”。

沈嘉宇第一次面对纪乔心里产生了一点生气，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温和：“道歉什么？生病了就不要出来了，跟我说一声就好，我们可以等你好了再见面。”。

可纪乔实在是太过敏锐，他依旧从沈嘉宇的语气里听出了些微不高兴，他有点慌张，又有点无措地说：“没关系的，我没有问题的。”，他还想说什么，却控制不住嗓子里的干涩，咳了几声。

“我们约好了的，我不想你失望……”

纪乔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委屈，他也不想生病的，可偏偏就是在和沈嘉宇约好之后的当天晚上就病了起来，今天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真的、真的不想错过和沈嘉宇的见面，哪怕只是少这一次，他都担心沈嘉宇会不会因此觉得他麻烦，之后就不会再主动发消息、耐心地和他说话。

或许是因为生病时人会变得更加脆弱，他难得地泄露出这么强烈的个人情绪。

沈嘉宇没有开口，他朝纪乔走近一步，在路灯下清楚地看见了纪乔压在帽子下凌乱的头发，还有泛着红血丝、闪着疲惫的眼睛。

他忽然抬手揭开纪乔黑色冷帽的边缘，手贴在他的额头上，灼人的烫意从掌心传来。

纪乔不是感冒了，他是发烧了。

“啊……”纪乔惊呼一声，头向后倒，身子差点没站稳，很快被沈嘉宇的手握住胳膊扶稳。

“发烧多少度了？”沈嘉宇的声音变得有点低沉，他的脸上也没有笑意，纪乔注视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中读取什么，可沈嘉宇背着光站，眼睛黑沉沉的，并没有太多情绪。

“三十八度左右……”纪乔就这样愣愣地放任沈嘉宇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没再躲开。

沈嘉宇叹了口气，“下次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我先送你回去吧。”，他放下手，又将纪乔压在帽子下的头发整理好，正要往校门方向走，忽然袖子被拉住，那点力度实在可以忽略不计，但一直关注着对方的沈嘉宇还是立刻停下了脚步。

纪乔只是看着沈嘉宇，眼睛里带着一点迷茫和紧张，他不明白，不明白沈嘉宇是否生气，不明白是否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刚见面就要回去。

沈嘉宇却好像读出了他所有难以宣之于口的问题，脸上再次出现他所熟悉的那种温和的笑。

“我没有生气，你今天生病了还愿意来见我我很开心、很感动，但是我也不想你不舒服，纪乔，我很担心你的身体。”

“今天我们就一起散步好吗，我送你去地铁站，像昨天一样，等你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校外。”

“你喜欢猫咖吗，要不要一起去？或者，我们在没课的时候去公园怎么样？”

他是如此不加掩饰地表现出关心，表现出对于之后见面的期待，纪乔被他语气里的那么多的温柔和在意软化，他点点头，闷声说：“好，我都想去。”。

——

直到两人站在地铁口，纪乔才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一路上都拉着沈嘉宇的袖子，大概是高烧让他的脑子变得很不清醒，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松开。

“怎么了？”感觉到纪乔松开了手，沈嘉宇偏头问他，地铁口白色的灯光照亮了他关心的眼神，纪乔后知后觉自己离沈嘉宇太近了，他慌忙撤开距离，含糊地说着再见就要上扶梯下去，可沈嘉宇再一次拉住了他。

“我送你到出站吧，你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沈嘉宇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纪乔撤开距离的动作，纪乔发着烧本来是身上发冷的，此刻竟然觉得有点躁。

“你回去吧，你和我一起容易、容易也生病。”纪乔的借口来得突然，简直就像在有意赶沈嘉宇走，先是拽着人家走了那么久，又和人靠得那么近，现在却想起来两个人应该保持距离。

沈嘉宇心里发笑，却十分无所谓地开口：“没关系，生病了也不妨碍我见你。”

纪乔这时反应倒很快，他立刻回嘴：“可是你今天为什么又要我回去？”

“你呢，你为什么生病也要来见我？”就像老师在面对不确定答案是否正确的小朋友，沈嘉宇语气轻柔，鼓励他说出来。

纪乔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呢喃一般地说：“我们约好了……”

“还有别的原因吗？”

“还有……我、我想……”

声音忽然顿住，纪乔的嗓子好像被堵住，他说不出口，可他却好像隐隐知道答案是什么。

我想见你。

这个想法一冒出就好像狠狠刺了他一下，纪乔喉结滚动，呼吸变得急促，额头冒出汗水滚下，垂下的眼睫被打湿。

“走吧，再不走要赶不上最后一趟地铁了。”沈嘉宇握住他的手腕带他走到扶梯上，这个让纪乔有一瞬间大脑空白的问题就这样被轻轻搁置了，纪乔看向沈嘉宇，他好像并不在意，好像就只是随口一问。

纪乔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开始失落、自责，他没有给出一个答案，他可能让沈嘉宇失望了。

“你家是在哪里？”他们过了安检之后，沈嘉宇忽然问他。

纪乔这次老老实实，一丝犹豫也没有地说出了答案，甚至连门牌号都报了出来。

沈嘉宇默默记住，接着他说：“之后如果我想见你了，可以去找你吗？”。

那四个字还是沈嘉宇先说了出来，纪乔眼睛莫名其妙地酸胀，他用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