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钉划破徐泽川的脸颊时,霍山漪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你想用异能控制我?”霍山漪垂下眼帘,眼神轻蔑,不屑,看向徐泽川时,像在看不自量力的蝼蚁。
不可能。
这是徐泽川的第一反应。
他是B级精神异能者,要绕开他的攻击,异能等级必须比他高,并且还要是精神系异能者。
联邦的精神系异能者,加起来连十个都没有。
其次,徐泽川才认为,霍山漪隐瞒的事,不止她是一个异能者这么简单。
“迟玱没。”徐泽川回头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迟玱没,他们是第七社区特遣小队配合最默契的队员,徐泽川就算不说话,迟玱没也可以明白他想说什么。
然而,迟玱没一直没有做出下一步行动。
他只是安静地垂下眼帘,像没有生命的木偶,看向徐泽川,又抬头看向霍山漪。
“徐泽川,你很聪明,但很可惜,你现在孤军一人,”霍山漪召出另一支长钉,“你现在有两个原则,一是把你们找到的线索给我分享,二是去死。”
没等徐泽川回答,霍山漪抛出长钉,徐泽川还没反应过来,长钉就已经钉穿他的肩膀把他钉死在墙壁上。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不受你异能的控制?”霍山漪眯了下眼睛,她最讨厌被人威胁,徐泽川很不幸地踩了雷。
不过,他仍旧是幸运的,因为霍山漪并不想杀死他。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也是精神系异能者,”霍山漪挑了挑眉,下一秒,她收回长钉,从徐泽川肩膀处飞溅的血液擦过她的脸颊,“我好像也没有告诉过你,迟玱没是我的人。”
听到霍山漪的声音,迟玱没乖乖上前,站在她身旁,像一只被人精心教养过的狗。
他偷偷摸摸地歪头看向霍山漪,眼中有兴奋,有激动,更多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迷恋。
就好像,跟随新主人的狗千方百计地讨好新主人很久,新主人才终于承认它是自己的狗时的,那种眷恋。
X的。
虽然徐泽川威胁霍山漪一是为了找白见霄,二是为了试探她,毕竟在曹意怜的副本,徐泽川就已经对霍山漪有所怀疑,但真正见识到霍山漪的力量之后,他还是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最后,徐泽川深吸一口气道:“我选第一个。”
霍山漪没有攻击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和迟玱没进到了两个装饰陈设一模一样的实验室,本来没有发现,我打算偷偷下到第十四层,迟玱没刚好出来,我本来想,我俩顺便可以结个伴,结果——”
徐泽川倒吸一口凉气,“我刚下去,就看见白见霄被一朵长满牙齿的花一口吞了一下。”
“我当时很冲动,迟玱没也看见了,我直接朝白见霄所在的方位跑,我看见了一条很黑很深的隧道,我走到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第一层。”
徐泽川闭上双眼,“我为什么会觉得那是第一层,是因为我走进旁边的实验室,看到了我们来过之后,留下的痕迹,陈知忧爆炸之后留下的痕迹。”
事实上,黑山羊研究所的每一层都没有写层数。在游戏里,霍山漪可以判断自己来到六点第几层,是因为游戏内有字幕提示,霍山漪来到了第几层。
但里世界没有。
霍山漪玩过游戏,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在往更深的地方走。
直到徐泽川告诉她,他们很可能一直在原地打转。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李花心头,一直沉默的李花咽了下口水,“所以,我们现在还在黑山羊研究所最不危险的地方,对吗?”
霍山漪没有回答,长期处于黑暗的环境下,时间和空间的缺失让她有些无法判断,徐泽川说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不过,大概率是真的。
“然后我和迟玱没继续往下走,乘坐第二层的圆盘电梯来到十三层,我推开相同的实验室,里面依旧保留着我们来过的痕迹,这里根本不是第十三层,这里仅仅只是第二层。”
“或许也是第一层,因为这里的房间布局和陈设,也依旧和第一层相差不大,”徐泽川一口气说完一长段话,有些喘不过气,他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忽然笑了一下,“我们都要死在这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李花颤抖着声音,冷声道:“我们让脑机系统给钱秘书发求救信息吧。”
“你信钱允琛会在乎一个特遣小队队员的命吗?”徐泽川的语气异常冷漠,“再者,你觉得,和你说话的脑机是真的脑机吗?”
“这是个必死局,我们连离开第一层的方法都没有,从我们进来的一瞬间,就已经陷入了一场巨大的谎言,我们所相信的一切,我们所看见的一切,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
又是一阵沉默。霍山漪和徐泽川的想法相同,里世界的白逐因和脑机里的白逐因让她对整个里世界起了疑心,脑机X久违地在说疑问句,询问霍山漪要不要等待钱允琛的救援。
“我的建议是等在原地,霍山漪。”脑机X开始为她分析现在的情况有多么危急。
霍山漪没有理会它,而是快速做出了另一个决定:“先去找白见霄。”
*
“咚!”
被植物藤蔓掀翻在地的一刹那,白见霄几乎以为她要死了。
剧烈的疼痛从左肩传来,她勉强站起身,就看见陈欲言挡在她身前,轮椅的下半部分几乎全部都是藤蔓,枯绿色的,像一条条交缠在一起的蟒蛇。
从看见这些藤蔓的时候,白见霄就想说了,这些藤蔓和看起来和迟玱没的异能一模一样。
“沿着这条走廊一直往下走,白见霄,离开这里,去找你的队友。”怪物“陈欲言”回头看了白见霄一眼。
“但我不能抛弃你第二次,陈欲言,我会在杀死这个怪物之后自行离开,”白见霄重新凝聚起水刃,“更何况,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陈欲言。”
“我刚刚问你,三年前你是害怕的,对吗?在你决定要保住我的命运,独自赴死的时候。”白见霄侧过头,抹去从唇角渗出的鲜血。
面前,一朵巨大的,艳红色的花张开花瓣,露出一颗颗像肉食动物那样尖利的獠牙,在墙上攀爬的,在地上耸动的藤蔓一点一点将白见霄和陈欲言包围。
怪物“陈欲言”并没有回答,她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人在死前的一刻,几乎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就连恐惧都会被抚平。
长满獠牙的大花扭动着身体,猛地朝白见霄的方向刺去,白见霄敏锐地跳开,躲开它的攻击。大花像是有智慧的生命体,它和藤蔓连在一起,白见霄一个没注意,被一条忽然抬起的藤蔓绊倒。
更多的藤蔓腾空而起,像是要把白见霄重重包围,好让大花进食,怪物“陈欲言”眯了下眼睛,在白见霄准备鱼死网破,召唤出更大的水刃之前,她面前的藤蔓,忽然被人折断了。
怪物“陈欲言”捏着轮椅的扶手,在使用出“折断”异能的下一秒,她身体的七窍,开始不断流血。
在死去的前一刻,在决定要让白见霄活着的前一刻,陈欲言究竟在想什么呢?
她是一个不在期待中成长的人。
父亲和母亲偏心小她三年出生的弟弟,即使她分化了异能,她依旧只是家人获利的工具。
直到变成怪物,陈欲言依旧记得,在她第一次超额完成任务,但身体直接崩坏的那天,医生对她的父母说,除非手术安装支架,否则她一辈子都要待在轮椅上。
手术的费用仅仅只是20万,年薪百万的陈欲言想,这20万,应该特别好出。
但她却亲耳听到父亲说——
“既然一个支架就要20万贡献点,那她一辈子都待在轮椅上也没什么吧,这太贵了,她会理解的,欲言是个好孩子,我和她的母亲对不起她。”
父亲的语气冷淡,平静,轻而易举地决定了陈欲言悲惨的后半生,却没有丝毫愧疚。
对不起能有什么用呢?
陈欲言想,父母随随便便给弟弟买的一个玩具就是50万贡献点,还花的是她挣的钱,一个20万贡献点的支架,怎么就买不起了呢?
陈欲言忽然觉得,她不该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家人。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她没有再回过家,却也在凑钱的日子里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她已经没有做手术的机会了。
她没有再站起来的机会了。
然后,她来了总部,进了特遣小队。
陈欲言开始忽略她身边的一切声音,开始越发不节制地使用异能,逼迫自己的身体走向崩坏和终结。
陈欲言总是想,她的人生,她的生命,她的命运,早就烂透了。
直到她遇见白见霄。
陈欲言灰暗的世界再次接触到了温暖的阳光,白见霄叽叽喳喳地,像个小鸟一样围在她身边,她们一起经历了很多里世界副本,为了能够提高在黑山羊研究所的生存率。
白见霄会送她回家,会给她烤过火的黑饼干,会帮她梳她特别特别长的头发,还会帮她修坏掉的轮椅。
按理说,陈欲言应该讨厌白见霄。
不是所有陷入黑暗的人都需要得到拯救,或许,他们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已经死亡的世界里,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很显然,陈欲言就是这样的人。
白见霄却让她的世界再次热闹起来。
陈欲言很难说,她在决定让白见霄活着的前一刻,她在死前的一秒,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有没有害怕,但在死后,在她作为一个怪物再次拥有意识之后,她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恨。
陈欲言恨透了白见霄。
恨她丝毫没有犹豫地离开,恨她三年多没有回来找过自己,恨她的美好,恨她的善良,恨她们曾经留下过的,美好的,不美好的回忆。
陈欲言一天一天地画着正字,数着日子,在暗无天日的黑山羊研究所,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一只能和她说话的怪物也没有,只有黑山羊研究所的“主人”在她身边留下的,一朵会吃人的大花。
“在你决定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情绪之前,这朵花不会伤害你。”黑山羊研究所的“主人”是一只可怕的,长着正常人身的怪物,她让陈欲言活了过来,却又威胁着陈欲言的生命。
也是在那一刻,陈欲言知道,她必须恨白见霄。
人只有依靠谎言才能活下去。
一千一百一十五天,一万一百一十五遍,陈欲言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白见霄把你抛弃了,你应该恨她。”
“不然,为什么你会变成怪物呢?”
“只有足够痛苦才会变成怪物,陈欲言。”
怪物陈欲言平静地透过藤蔓的缝隙看向倒在地上的白见霄。
在獠牙即将碰到白见霄身体的瞬间,白见霄忽然转过身,用水刃挡住大花的獠牙。
“临死的前一刻,你害怕吗?陈欲言。”白见霄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到陈欲言耳边。
死过一次的陈欲言恍惚想起,她并不害怕,也并不恨。
她只是后悔。
后悔什么?
比陈欲言更先反应过来的,是她的身体,她折断了大花的根茎,花瓣落下,吞没了白见霄的身体。
陈欲言咳出一口黑血,从轮椅上跌倒下来,缓缓地,无力地朝白见霄消失的地方爬去。常年待在阴暗的地方,让她的皮肤变得异常白皙,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还闪烁着光芒。
“砰!”
大花从内部被不断变大的水球炸开,白见霄狼狈却又有力地站在陈欲言身前,她深吸一口气,巨大的水幕从她的身前和身后撩开,“陈欲言。”
白见霄郑重地叫了陈欲言的名字。
陈欲言感受到白见霄温暖的手掌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然后,她听见了白见霄好听的声音: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