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穿过霍无忧的肩膀，她后退一步，地面的颤动也慢慢停下。

“解开对我的束缚，霍无忧。”

每一个人造人的脑机都参与了与霍无忧的连接，只要霍无忧想，她可以轻易销毁任何一个人造人。

这就是夏有晴要见霍无忧想做的第二件事。

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可以不找，但自由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她要获得自由。

“你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也可以继续保持沉默，但是，我要自由。”夏有晴平静地看着霍无忧。

听到这，迟玱没快步上前，磕磕碰碰地问霍无忧：“为什么，不断开……和她的连接……”

霍无忧忽然就断开了迟玱没的连接，迟玱没并不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人，他不想质问霍无忧，事实上，他对霍无忧仅仅只有下对上的尊敬之意，他只是很好奇，为什么霍无忧要忽然给他自由呢？比起他，夏有晴似乎更需要被断开连接。

霍无忧不会给他答案，也不会给夏有晴答案。

但是，霍山漪可以。

“你的痛苦比你的自由值钱。”霍山漪的话语几近冷漠，但她说的是实话。

霍无忧是一个唯利是图，对于对错的分辨非常极端的人，霍山漪很难评价，这个性格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毕竟，霍无忧是她的母亲。

不管是在现在的这个世界，还是在霍山漪原来所在的旧世界。

所以很长时间以来，霍山漪总是觉得，她并不是灵魂穿越到了另一具身体里，而是过去的她穿越到了未来。

她一直都是她自己。

她和那些复制体不一样，她拥有有关自己的记忆。

霍山漪原本所在的世界的霍无忧也是一个十分温和的女人，但只要霍山漪稍微犯了一点错，她就会严厉地惩罚霍山漪。

比如，霍山漪的成绩不好，但如果她作弊，霍无忧就会把她关在黑暗的，没有一点光的房间里。

比如，霍山漪偷偷出去玩，霍无忧就会不给她吃饭，甚至把她关在小黑屋。

她希望霍山漪的成绩变好，也希望霍山漪乖乖听话，但霍山漪似乎从未做到。

霍无忧，一个唯利是图的学者，她的女儿毫无价值。

以至于，霍山漪从霍无忧眼中看到的，最多的情绪就是——失望。

大多数时候，霍无忧总是沉默地在对她微笑，现在看来，好像这么多年过去，霍无忧从未改变。

霍无忧捂着肩膀的伤口，依旧在对霍山漪微笑，她并不回答迟玱没，而是紧紧盯着霍山漪：“你继承了本该属于你的敏锐。”

霍山漪挑眉。

“你是乌托邦的希望，也是人类的希望。”霍无忧垂下眼帘。

傅朝阳在她受伤的刹那朝她的方向跑来，然而，怪物们像绳索一样束缚住他的身体，让他一步也走不动。

然而，霍无忧却并不让他使用异能。

“我愿意给你自由，迟玱没，因为你自由的话，对我来说才有价值，但这不代表，我会给其他人造人自由，”霍无忧眯起双眼，她的视线落到夏有晴身上：“我不会放你走，夏有晴，你的一生，你的自由，你的自我，都只能被留在乌托邦，直到死去。”

“如果你一开始创造我的时候就无法给予我自由，那为什么还要创造我？！”夏有晴高声质问道。

“你的异能是我设定好的，不论如何，你都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等到所有的黑洞将你的身体吞噬，你就会完全失去你原本的样貌，灵魂，你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没有人会觉得你丑陋，因为别人看到你，只会觉得你和他们心中所爱一模一样。”

霍无忧平静地宣判了夏有晴的归宿。

“那我就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不会再有人看见我。”夏有晴沉默许久，最后冷静下来，朝霍无忧开出第二枪。

霍无忧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肩膀被子弹射中，她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霍山漪也没有要帮助她的意思。

不是霍山漪不想帮，而是她的脚步不知为何被定在原地，迟玱没也是想向霍山漪靠近，但无论如何也迈不出步伐。

他们被定格成了旁观者。

“你逃不掉的，”霍无忧轻轻地笑了一下，“这是你的命运。”

“那我会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夏有晴意识到霍无忧在故意激怒她。

霍无忧难道没有察觉到她在直播吗？为什么霍无忧一点也不慌张？她不怕墙倒众人推吗？夏有晴忽然有一种她被骗了的感觉。

不只是她，和她合作的汤隐淞，辜家，甚至是格查尔赏金协会，似乎都被霍无忧牢牢抓在掌心。

“你要我为黎明计划牺牲，我不会如你的愿。”夏有晴的异能是控制民众情绪的最好的工具，任何没有看到她本真面貌的人都会感受到幸福。

幸福意味着，厄洛斯病毒的威胁程度在乌托邦会大幅度降低，从而达到黎明计划第一阶段的目标，尽可能多的让公民免疫厄洛斯病毒。

霍无忧从来没有问过夏有晴想不想，只要夏有晴痛苦，其他人都会幸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那些因为痛苦变成怪物的人，也会在看见夏有晴之后从怪物再变成人，即使不会变成人，它们所形成的，代表痛苦里世界，也会因为夏有晴而释放无辜闯入的人们，这个世界会慢慢变成人与怪物共存的美丽新世界。

而只要夏有晴脑中的连接不会切断，只要霍无忧的手里还攥着控制夏有晴的按钮，夏有晴就会永远为她所用。

这就是霍无忧为夏有晴书写的命运。

夏有晴书写他人的幸福，霍无忧书写她的痛苦。

造物主不爱她的造物。

霍山漪大概明白了霍无忧和夏有晴之间的关系，夏有晴大概也明白，她永远也不可能获得自由。

夏有晴深吸一口气，她再次举起枪支，直播间的观众，一部分在怂恿她弑君，一部分弹幕在阻止她，还有一部分沉默着看戏。

“傅朝阳不会给你开第三枪的机会。”霍无忧勾起唇角。

下一秒，被霍无忧允许攻击的傅朝阳叹息一声，趴在她身上的怪物几乎是一瞬间变成了烟尘，在空中飘散。

紧跟着，傅朝阳将手搭在夏有晴的肩膀上，夏有晴手里的枪也慢慢湮灭。

看起来，傅朝阳拥有能够毁灭一切的异能。但霍山漪知道，傅朝阳必须毁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才能使用这个异能。

所以，他现在全身上下都是人造的机械物品，为了拯救霍无忧，他的一只手已经失去了原本覆盖在他的机械手骨上的人造皮肤。

霍无忧咳出一口血，这时，地面又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霍山漪迅速让X调查异动，X一句话也没说，将最新出炉的《联邦日报》发送到她的视网膜上。

【漂浮的第一培养院，究竟是神的救赎还是毁灭前兆？】

这个标题依旧讽刺而毒辣。

《联邦日报》并不是中央机构，而是一群新闻爱好者组建的民间新闻团队，联邦在文字，艺术方面一直放得很开，人总是要通过什么手段才能发泄自己的情绪。

长远来看，乌托邦就是因此稳定下来的。

这篇新闻的配图非常清晰，联邦第一培养院被一层巨大的透明浴缸笼罩住，缓缓升到空中，从黑洞里流出无数的血水，一点点将培养院的建筑淹没。

以及，联邦总部的巡逻队，内城社区特遣小队，军部已经开着飞车将培养院团团围住。

不知道是来救霍无忧的，还是来逮捕霍无忧的。

这时，夏有晴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她扭头看向傅朝阳，“你要保护霍无忧，但是，你舍得杀我吗？”

夏有晴话音刚落，傅朝阳眼中的她的脸就开始扭曲起来，最后夏有晴几乎变成了霍无忧的样子。

傅朝阳猛地迟疑，就是这一瞬间，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傅朝阳身后，就要将他的脑袋全部吞掉，傅朝阳舍弃了他小腿的皮肤，换来了漩涡的湮灭。

但这还没完！

夏有晴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支笔，笔尖一挥，无数个黑洞就朝傅朝阳的方向袭来，傅朝阳来不及躲避，被其中一个黑洞吞噬，与此同时，挣脱了覃乐的束缚，并且找到覃乐的痛苦的李花朝夏有晴的方向奔来。

将整个联邦第一培养院淹没，甚至发散厄洛斯病毒几乎耗尽了夏有晴的全部力气，以至于，李花变成狼形将她压倒在地时，她几乎无法反抗。

教堂猛地向世界的一边倾斜，血水从窗户灌进教堂，将神圣的，洁白的女神像被血水浸染。

霍山漪猝不及防地往下坠落，就在她快要从教堂窗户的另一边出去时，她猛地抓住了女神像的雕塑光环，顺便用脚钩住了在水流中昏迷的迟玱没。

人在水里憋气的极限是十分钟，李花紧紧抓住夏有晴的手不放，徐泽川和白见霄帮她拖住了被收容后又被夏有晴复活的D级怪物。

傅朝阳被黑洞吸食，下落不明，霍无忧受了伤，霍山漪和迟玱没自身难保。

好像现在只有李花能够发挥作用，拯救他们这一堆人。

“李花，你认为，夏有晴的痛苦是什么？”霍山漪的声音出现在了李花的脑海里。

精神控制的异能强硬地让李花冷静了下来，她低下头，刚好就能看见霍山漪那双漆黑的，和在培养院出现的黑洞一样没有任何光芒的眼睛。

“你觉得，夏有晴是想要自由？还是别的什么？”霍山漪的声音继续出现在李花的脑子里。

她的狼形龇着牙，夏有晴一动不动地躺在她掌心，任由她摆布。

“我好像总是被欺骗，霍无忧欺骗我，你也要违背我们的约定。”夏有晴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在水里说话，却不害怕水加快她的死亡。

“不过，我也总是在欺骗别人。”夏有晴忽然笑了。

也是在这一刻，李花忽然意识到，夏有晴想要的，根本不是自由！

如果她真的迫切地想要自由，她不会大费周章地做这么一出，却最后才跟霍无忧提到，让霍无忧解除对她的连接控制。

她质问霍无忧为什么创造自己，质问霍无忧为什么要让她觉醒异能，要让她痛苦。

她问的所有的问题，都和她自身，和她的灵魂有关。

她想要的，是自我才对！

人造人没有人权，也不可能有自我。

夏有晴作为一个虚拟偶像，永远无法被看到真正的模样，她的粉丝痴迷于她的脸，痴迷于她的异能所编织的，虚假的幻梦，却从未去看她自己书写的作品。

她恨，但她又被迫承受着爱，于是，她无数次地质问自己，是不是她自我了？

她明明拥有那么多，却还是没有办法满足吗？

她真的无法满足。

从夏有晴生出自我，产出第一个有灵魂的作品开始，她就已经无法满足了，她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她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李花深吸一口气，她想到了精神系异能对洗脑和清晰记忆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于是她欺骗夏有晴：“我知道，是你的记忆让你痛苦，我会帮你清洗记忆，这样你不会再堕落成怪物，而是真正成为乌托邦的一员了，到那个时候，你就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一个女人在欺骗另一个女人。

李花有些不忍，但她想活着。

“我会让你远离痛苦。”李花学着霍山漪的语气，一遍一遍地在夏有晴耳边说话。

夏有晴的痛苦在于，她不被允许自我，于是，她连痛苦的资格都不被允许。

异能反噬她的身体，让她美丽又残破。

“如果远离痛苦的代价是失去自我的话，那么，我愿意永远活在痛苦之中。”夏有晴坚定不移地说。

她笑着，“正如我想杀死我的造物主，因为她想抹杀我的自我一样。”

“我不想再当一条被豢养的鱼了。”

“我愿意为了我成为更完整的我而付出一切。”夏有晴平静地说。

李花还没来得及行动，夏有晴就用尽最后的力气召唤黑洞，将自己吞噬。

“砰！”

大型怪物的死亡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霍山漪几乎快将拉弥亚女神像的石膏光环捏碎，被她的脚拦住的迟玱没依旧在昏迷之中，植物系异能者在又大量的水的幻境中，大多都会陷入昏迷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