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岑捏着屏幕还亮着的手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过了很久才在火烧火燎般的炙烤下艰难地进入梦乡。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并不是什么大少爷,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因为早恋而被打断腿送去美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看着眼前学校场景与自己缩小一圈的身躯,顶着烈日走在上课路上的行为显得既陌生又熟悉。
身在梦中,是很难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
于是沈遥岑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应该还处在对他来说算得上相当轻松愉悦的高中时光,没有走两步,身后有人拍上了他的肩膀,又趁他回头去看的时候欢快地绕到他的面前来,喊他:“小山!”
是白闲。
白闲还是那张娃娃脸,看着怎么都长不大似的。他对着沈遥岑笑了笑,然后又凑上前来,做贼心虚般地问:“你作业做完没有?借我抄抄呗。第一堂课就是班主任的课,昨天他还说今天上课要检查卷子有没有写完,要是被他查出来我一个字就没写就糟了!”
白闲双手抱脸,与世界名画《呐喊》里抽象的人物不谋而合。
沈遥岑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三十,距离正式上课还有十五分钟。
于是他摸索了一下书包,果然从里面摸出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数学卷子,他不太确定是不是这张,但白闲却很确定,接过试卷后一叠声谢过,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趴在桌子上开始奋笔疾书。
沈遥岑自然而然地坐在白闲旁边。
白闲百忙之中还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小山,你找我有事吗?”
沈遥岑莫名其妙:“我和你不是同桌吗?”
白闲瞪大了眼:“小山,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我们上个月就换了座位,现在你坐在我后面,和我们班校花是同桌啊。”说到“校花”两个字的时候,白闲还故作姿态地瞪了他一眼,潜台词就是“你小子真好命”。
沈遥岑愣了愣,随后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什么时候和李清月做过同桌?他们俩难道不是隔壁班的吗?更何况他是理科李清月是文科,怎么能在一个班读书?
看着身旁空空荡荡的座位,沈遥岑陷入了沉思。
时间过得很快,上课铃很快就响起来了。等白闲紧赶慢赶终于把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给写完,他长舒一口气,趁着老师还没到教室迅速把卷子还给沈遥岑。
在卷子拿到手的下一秒,戴着黑色镜框、剃着寸头的班主任就拿着和镜框同色的保温杯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
然而沈遥岑的好同桌还是没有出现。
上课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检查昨天布置下去的作业有没有被好好完成。
作为尖子班,大部分人还是好好完成了的,少部分实在是顽皮捣蛋不想做或者是自认为完全掌握没有做的必要的人班主任则当场出题考校,只要能懂的话就算上课睡觉也无妨——毕竟身为京城数一数二的高中天赋异禀的天才大有人在,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有些人是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督促着的。
当班主任的脚步走到白闲身边来时,沈遥岑很明显能看出他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但上课时间紧任务重,班主任也只是匆匆扫过一眼,看他卷子写完了就不再追究。
“上星期周测的成绩出了。”班主任回到讲台上,拿出一沓试卷,“这次周测题目比较难,但你们考得还不错,甚至还有两个满分的同学。”说罢,他翻了翻卷子,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两个成绩为100分的名字,“沈遥岑。”
沈遥岑站起来,在全班人的注视下走到讲台上去拿自己的卷子。
但正当他打算往回走的时候,班主任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把你同桌的卷子也给拿回去。”
沈遥岑应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那张同样打着满分的卷子,看到卷面上秀气工整的数字,无论如何也跟数学不好偏科的李清月对不上号。
“这次第二个满分的同学就是……同学,虽然今天……同学因为生病没有来上课,但同学们还是要向……同学学习。还有几个95分以上的同学,也同样值得嘉奖;至于那些80分以下的,下课拿着卷子来我办公室一趟。”班主任把剩下的卷子放到一旁,“课代表,来把试卷发下去。”
坐在第一排的两个学生站了起来把试卷对半分着发了下去。
白闲很幸运地堪堪卡在80分线上,不至于下课后还要挨班主任批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清晰吐露的话语,可到了沈遥岑的耳中却变成了一片含糊不清的字句。他低头看向手中的试卷,侧边栏填写的姓名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根本看不出来写的到底是什么,更不要说想知道试卷的主人到底姓甚名谁。
于是他趁着班主任还在讲台上絮絮叨叨的时候伸手轻轻拍了拍白闲的肩膀,白闲以为他要跟自己讲悄悄话,于是往后靠了一下,假装在认真听讲实则在等待沈遥岑跟他咬耳朵。
“李清月生病了?”他小声地问。
白闲愣了愣,匆匆回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吃惊:“李清月身体好着呢,她生什么病?我早上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还看见了她。不过你问她做什么,你不是早就跟她分手了么?”
沈遥岑这下更疑惑了。他的同桌不是李清月,那是谁?
只是不等他继续问,讲台上的班主任就已经十分眼尖地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但碍于沈遥岑“好学生”的面子,于是只能假装清嗓子咳嗽一声,白闲自知理亏,于是立刻摆正了动作,不再跟沈遥岑说悄悄话。
等下了课,沈遥岑还是那个问题:“我同桌到底是谁?”
白闲靠着窗户吹风,颇为惊讶地说:“就……啊!难道你不认识她啦?你们昨天不是斗气来着么,还说今天周测出成绩谁的分数低谁请客……你真的全都忘了?”说完,居然还跟担忧地凑到沈遥岑面前指了指自己,“我看小说里有的人就是睡一觉起来后什么都忘了,其实是被人夺舍了!小山,你不会连我也忘了吧?”
沈遥岑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疼得白闲“嗷嗷”叫唤了两声,却让白闲更加确定了眼前这个沈遥岑就是如假包换的沈遥岑本尊。
总而言之,搞不明白的事情沈遥岑已不打算钻牛角尖去为难自己,反正生病请假能要多久?很快他就能知晓这个“新同桌”的庐山真面目。
结果第二节语文课上到一半,就有人从教室前门打报告走进来。
老师正在讲题目的进程被打断,虽然早知道进来的同学除了请假的那一个外便再无其他,却还是忍不住纷纷注目,看着那高挑漂亮的身影从教室门外绕了一圈走到沈遥岑旁边,坐下。
一切模糊的不甚清晰的无法言明的字句都有了一个指向性的答案。
刘卿柳。
他怎么会和刘卿柳在一所学校读书?读的还是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科目,甚至还是同一个班里的同桌,而且听上去关系居然还不错?
但刘卿柳似乎对此适应良好。她似乎觉得今天沈遥岑有些奇怪,一开始还不明所以,但等看到桌上被书本压着一角的周测卷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看了一眼右上角打着的分数,又特地探头去看了一眼沈遥岑的,压低着嗓音却仍旧得意洋洋:“我分数比你高,今天你请我吃饭。”
沈遥岑下意识地反呛:“还有四科没出。谁分高还不一定呢?”
校花很幼稚地“切”了一声,嘟嘟囔囔地趴在桌上开始打瞌睡——不过他们坐在后排,而刘卿柳上课偷懒摸鱼的功夫显然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乍一眼看过去简直就像是在低头认真听讲一样,实则此人的眼睛已经闭了上去,在大海里开始钓鲸鱼。
沈遥岑颇为无语地拿起红笔,开始在自己不慎错掉的题目上做笔记。到时候老师还要收上去检查,看看你这节课到底有没有认真听讲。
结果还没有写下几个字,方才还在低头打瞌睡的刘卿柳就把自己的卷子推了过来,理所应当地想让沈遥岑帮自己改错;沈遥岑当然不理她,却听刘卿柳哑着嗓子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你帮我做一下,下次我帮你做。”
一段陌生的记忆被唤起,似乎是夏日里医院大楼裹挟着灰尘的雨,又像是药房里充斥着的消毒水味儿。但他的记忆很模糊,模糊到只能堪堪捕捉到一个尖锐针头的影子,于是他不知怀抱着何种心情接过了那张几乎完美的卷子,在错误的地方留下一个个端正的字迹。
结果午休时间,刘卿柳神神秘秘地提着个包约着白闲和沈遥岑一起去外头。
沈遥岑其实只想睡午觉,但是白闲似乎对此颇感兴趣,软磨硬泡地拉着他一起去了学校教学楼围墙外后面那片鲜有人迹的草坪上。
只见刘卿柳打开包,赫然露出一盒游戏卡牌来——正是大名鼎鼎蒸蒸日上的《三国杀》。
白闲“哇”了一声,两眼放光地去摸里面的角色卡,沈遥岑皱了皱眉,问刘卿柳翻墙出来就是为了打牌的?刘卿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他不然呢?其话语之自然,理不直气也不壮,令人咂舌,令沈遥岑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