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遥岑早早就买好了看望人要送的礼物。
刘老爷子有呼吸道疾病,所以他就没买花束,不然人因为花粉过敏加重病症就不好了;至于看望病人惯常爱送的鲜果什么的,想必刘老爷子的病房里也早已堆积成山。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刘老爷子一生信佛,送什么都不如送一串佛礼来得有用。
正好白闲家里在这方面颇有涉猎,于是他托白闲弄来了一串上好的菩提手串——听说是在西藏那边由得道高僧在佛祖面前开过光,能保佑人身体健康、一生平安顺遂。
说是这么说,但到底有没有用也只能说是信之则有,不信则无。
沈遥岑一向是不大相信这个的。但送礼本就是投其所好,只要刘老爷子喜欢就好。
只送一样礼物显得有些单调,所以沈遥岑还去礼品店里买了些茶叶和西藏特产等等一并打包好。
准备妥当,沈遥岑从电梯下到负一楼准备开车过去。
本来沈凌云应该要和他一起去的,不过沈凌云昨晚不知道去了哪儿,回来睡一觉起来后竟然发了高烧,吓得沈母连忙叫了家庭医生来给他看病——好在没什么大事,就是冻着感冒了,吊个水吃点药休息几天就能好。
沈凌云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还怪遗憾的,他本来就粘着沈遥岑,想和他一起去也无可厚非;更何况刘老爷子在他小时候身体还算硬朗,常常在沈父沈母没空带他的时候捎着他一起去玩儿,一来二去两人之间也有了不浅的感情。
只是近些年刘老爷子收养刘卿柳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年过六十的小老头几乎一心一意扑在培养这个养女身上,和沈家关系淡薄了些也就逐渐淡了下去。
但这回刘老爷子病得不轻,沈凌云也跟着病倒了,一时让沈遥岑一个头两个大。
沈遥岑在地下室的时候沈凌云还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沈凌云一边咳嗽着一边哑着嗓子说要跟他一起去,沈遥岑坐在车里揉了揉额角,道是让他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等身体好了以后再去看刘叔叔也不迟。
总之安抚一番后,沈遥岑才挂断电话上路出发。
刘老爷子住院的地方离沈宅不算近也不算远,错过高峰期顺畅的话也就半个小时不到。
沈遥岑来到地下停车场——没想到过年期间停车场的车还挺多。他往里开了会儿才终于看到个空位,估摸着过年生病的人只多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流感盛行才这样。
他见缝插针地把车停好,心里装着一点事情,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自然没太注意和旁边车的间距,险些蹭到对方车门。
沈遥岑愣了愣,站在原地检查一番发现没什么事儿后才终于放心地走出去后备箱拿礼物,后知后觉地发现旁边这车好像还挺眼熟。
……想起来了,这不是当初在论坛上看到的刘卿柳的车么?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冤家不聚头。
沈遥岑叹了口气,现在再大费周章地把车挪出去找个空车位停好着实是自找麻烦,反正刘卿柳的车在这里也不代表人就在,毕竟他们这些商圈的哪儿能只有一辆车呢?
这车是刘老爷子开过来的也说不定。沈遥岑略带侥幸地想。
然而,当他走到沈母告知他的病房门口准备推门而入之时,却事与愿违地听到了里头传来的熟悉声音。
透过病房的视察窗,沈遥岑能看到刘卿柳端了个小凳坐在沈老爷子床边,撑着个脑袋陪他在看电视。
VIP病房的电视上正在播放着最新一档的搞笑综艺节目,刘老爷子看得时不时哈哈大笑,偶尔放到有趣的地方刘卿柳也跟着笑,一老一小两个人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此起彼伏,听上去还挺热闹——也还好是单人病房,不然可得被隔壁床的人投诉。
正巧电视上刚好放到一个人玩国王游戏被旁人合起伙来三番五次地整,刘卿柳看了居然也来了心思,摸了一旁病床旁的扑克牌拆开,说要跟刘老爷子搓一把双人牌局。
这种双人牌就是按顺序拿出扑克里的13张牌,拿出一张盖住,再把剩下的牌打乱平分给两个人,谁都不知道对方手里有什么牌。
两人轮流开始,其中一方可以做两个选择:一是问对方有没有某张牌,对方必须如实回答,否则输;二是猜盖住的那张牌是什么,猜对了赢,猜错了输。
但刘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想跟她这玲珑心思的小家伙一起玩儿这种费脑子费心机的游戏,玩玩斗地主这种时兴又符合时代主旋律的还行。
只是斗地主两个人怎么斗?不然让刘老爷子一个人握两人牌?这听上去也未免有些太欺负人的意思。
正苦恼间,沈遥岑就跟及时雨一样地敲了敲房门。
在他走进来的那一瞬间,他能很明显地看到刘老爷子和刘卿柳的眼睛里都亮了一下。
刘老爷子的精神还算不错,不过头发确实是比自己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花白了不少,面上斑点也多了些,和记忆里那个身体健朗又积极向上的男人多少有些出入。
但仔细一想,算上前世的份儿,沈遥岑也有十多年不见这位慈祥和蔼的老人了……
他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言说。
电视综艺里的笑声还在继续,沈遥岑跟刘老爷子问了声好,随后将手里的礼品放在床头柜上。刘卿柳眨了眨眼,张嘴就问沈遥岑要不要来打牌。
刘老爷子哭笑不得地轻敲了一下刘卿柳的脑袋,刘卿柳“哎”了一声,才笑吟吟地起身去一旁拿过凳子给沈遥岑坐。
刘老爷子当着沈遥岑的面打开了礼盒,看到躺在红色丝绒里的那串菩提手串时还小小地惊喜了一下,道是沈遥岑有心了,还知道送这种讨喜的小玩意儿给他。
毕竟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再怎么也能明白了,什么金银财宝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玩意儿,还不如多活几年在人世间过个够本。
沈遥岑谦虚地说没什么,随后稍稍斟酌一下,才开口问:“刘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刘老爷子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哎,老了老了。身体是大不如前了,不过也还不到多么严重的地步。”他看着刘卿柳的眼睛,惋惜道,“我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情,至少也得再多活几年……”
刘卿柳打断道:“您身体好着呢,少说得活个百八十岁的,现在才六十多说什么丧气话?我去德国那边看病的时候觉得那边对您这种病的医疗研究还挺到位的,大不了到时候劳烦一二坐个飞机去那边看看,回来就又是健健康康的。”
刘老爷子活了这么多年,哪儿能不知道自己身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又哪儿能不知道刘卿柳是在说好话安慰自己呢?但过年就应该有过年的气氛,于是他也不说丧气话,只微笑着说“好”,仿佛这病真能被彻底治愈似的。
沈遥岑本来是不打算久待的,毕竟病人嘛,看过了问候了就算到位,更多时间应该让人休息静养才对。
但他差点忘了刘老爷子当初能够独自前往山区礼佛顺带捡回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当继承人,就注定是个闲不住的人,现如今病房寂寥,若再没有亲人朋友在侧,只怕会更添烦忧。
于是沈遥岑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正想顺理成章地寒暄几句,却见刘卿柳已经在一旁开始洗牌,顺带着默认了沈遥岑和刘老爷子是农民,她来当地主。
正好刘老爷子住院躺着的这几天也是无聊的很,居然也没说什么,看沈遥岑没太大意见,也就放下心来任由刘卿柳闹腾。
几轮牌局下来,自然是刘卿柳这种惯爱玩儿的赢得多,刘老爷子甘拜下风,沈遥岑倒真算个纯纯新手,让刘老爷子带着他玩儿怎么看都有点坑队友的嫌疑。
毕竟他这在沈父严加管教下的“好孩子”只在高中时期背着人偷偷在学校摸过几次,结果还被一些眼红他的人举报给老师了,老师当场就报告给了沈父,他被好一顿揍,从此再也没敢碰过这玩意儿。
但刘卿柳不一样,她是野惯了的小孩,刘老爷子还对她宠得没边,见她感兴趣研究这些东西,非但不加阻止还微笑以待——有时候沈遥岑也会想,如果刘叔叔是自己的父亲,是不是这个故事的走向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欺负人,刘卿柳主动提出要跟刘老爷子交换身份,换刘老爷子来当地主,她跟沈遥岑当农民队友。
当沈遥岑犹犹豫豫不知道该出什么比较好的时候,她就会当着刘老爷子的面凑过去看一眼,对他手里牌列指指点点:“这个时候你应该出这个……你不是有炸弹么?”
沈遥岑玩了两把,居然也觉得有意思,一时间只顾着学刘卿柳的打牌思路,连最基本的牌桌礼仪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牌通的,看得刘老爷子嘴角直抽,打了两轮被刘卿柳整得没脾气,一甩手里手牌嚷嚷着“不玩了不玩了”。
刘卿柳笑嘻嘻的:“别这样啊。输了两把就不玩了这显得您多小肚鸡肠似的。”
刘老爷子被气笑,伸手拧了一把自家养女脸颊,收回手时脸上还留了个红彤彤的指印。
“就你这打法,谁能受得了?”说罢,又将目光投向沈遥岑,似乎在征求他的认同,“你说对吧,小山?”
沈遥岑忽然被点到名儿还愣了愣,缓了会儿才点点头。刘老爷子有了底气,才得意洋洋地去呛刘卿柳,刘卿柳笑他都当自己爹了还那么小气,小老头儿笑了笑,却是继续跟人斤斤计较,直到刘卿柳终于认输才算罢了。
等吊水瓶里的药水打完,刘卿柳出门去找护士来换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给了沈遥岑和刘老爷子叙旧的时间和空间。
刘卿柳一离开,方才还精神矍铄的刘老爷子好像一下子就老了二十来岁。他整个人泄气般地靠在病床枕头上,用一双苍老灰败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沈遥岑。
他仍旧和蔼可亲地笑了笑,对沈遥岑道:“小山……真的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