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密集的树冠遮天蔽日,阵阵马蹄声穿过密林,惊起林中一群飞鸟。
密林深处,赵从煊半靠在一块巨石上,他的一条腿疼得几乎没有了知觉。面色苍白得可怕,他拔出腰间的匕首,用力地划开衣摆,随即撕扯出一块干净的布条。
单是撕扯出一块布条,便费了他好大力气。
赵从煊的呼吸越发沉重,他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后,这才睁开眼瞥向那条没了知觉的腿。
他的右腿骨折了,脚踝处已经肿胀发紫,不仅如此,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幸而都是一些树杈划伤,伤口并不深。
赵从煊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枝,咬在嘴里,而后又捡起另一根稍粗长的木棍。
随即,他将木棍绑在骨折的腿上,充当着简单的支撑。
稍一用力,剧烈的疼痛传来,赵从煊嘴上的木枝几乎断裂,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冷汗几乎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汗水滑过伤口,更是加剧了伤口的痛楚。
做完这一切后,赵从煊吐掉嘴上的木枝,他仰头靠在巨石上,闭着眼大口地喘息着。
一阵山风吹来,浓密的树冠被掀开一角,刺目的阳光直射而下。
赵从煊的眼皮微微跳动,他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意。
这太阳可真刺眼啊。
待风止歇,树冠又将烈日遮挡,灌木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赵从煊眸光微寒,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匕首。
灌木丛的枝叶剧烈晃动,一只瘦骨嶙峋毛发枯燥的鬣狗探出头来,它腹部塌陷,显然是已经长久没有进食了。
那只鬣狗眼露凶光,却并未着急扑上来,它在赵从煊左右来回走动着,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赵从煊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滚。”
那鬣狗像是受到了挑衅,它直接弓起脊背,龇出参差的獠牙,猛然朝赵从煊扑来!
赵从煊眉头紧蹙,在它跃起的瞬间,强忍剧痛侧身翻滚,鬣狗的利爪擦着他的肩膀划过,撕开一道血痕。
他闷哼一声,手臂脱了力,匕首被甩飞出去。
不待他捡起匕首,那鬣狗低吼着再次扑了上来。
赵从煊来不及起身,只能抬起左臂硬挡,鬣狗的利齿深深嵌入他的皮肉,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死死地咬着牙,右手在地上摸到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他拿起石头狠狠砸向鬣狗的头颅!
一下又一下,温热的血液溅在他的脸上……
鬣狗终于松了口,可下一刻便要朝着赵从煊的喉间咬去。
赵从煊趁它松口的间隙极快地翻转身体,顺势捡起地上的匕首,在鬣狗扑过来时,从它颈侧狠狠地刺了进去。
鲜血喷涌而出,鬣狗发出凄厉的哀嚎,疯狂甩头挣扎,但赵从煊死死扣住它的脖颈,拔出匕首,再刺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一鬣狗的身体都瘫软了下来,污血顺着刀锋滴落。
赵从煊剧烈喘息着,一把推开狼的尸体,踉跄着靠在巨石上。他的左臂血肉模糊,他又撕扯出一块布条草草地包扎着,布条很快被鲜血浸透。
可他没有时间休息,尸体的血腥味必然会引起更凶猛的野兽。
赵从煊咬着牙,他一瘸一拐地朝着丛林外走去。
于此同时,数十名侍卫在林中搜寻着他的踪迹,众人都猜测宁王殿下凶多吉少,萧伯瑀看向密林深处,眉头微蹙着,吩咐道:“姚卫,你带七人往东边找,张培,你带七人往西边找,其余人跟我继续往前走。”
“是!”
在马蹄声远去后,密林中一双双琥珀色的竖瞳渐渐隐于深处。
赵从煊不知自己走了多远,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双腿累得发软,脚下的泥土好似陷了下去,让他几度摔在地上,又艰难地爬起来赶路。
不得已,他靠在树干上大口地喘息着。
忽然,他呼吸一滞,将指尖掐入掌心中,勉强使脑袋清醒了些。
紧接着,赵从煊缓缓转过头来,只见一只黑豹站在他的身后。
这是一只成年的黑豹,毛发油顺,绝不是方才那只年迈体弱的鬣狗可以相比的。
即便他没有受伤,也绝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杀掉这只黑豹。
赵从煊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他抬起头看向天空,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良久,预想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周围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赵从煊睁开眼,那只黑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见状,他再也抗不住身体的疲重而倒在地上。
模糊间,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和一声空灵的呦鸣。
赵从煊几乎费尽了力气,才将眼皮勉强抬起一道细缝。
那是一只通体发白的麋鹿,它静静地站在林间,白色的皮毛在树影间泛着莹润的光泽,仿佛不属于这尘世。
赵从煊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想要触碰这传说中的白鹿,却终究无力抬起。
慢慢地,他的视线彻底暗了下去,身体开始发冷,意识沉入黑暗前,远处似乎传来一阵呼喊,和渐渐清晰的马蹄声……
“殿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赵从煊感觉到身体陷入一个温暖的怀中,像是小时候无数个寒冷的冬夜中,母妃就是这样抱着他入睡。
他眼睫颤抖着,眼前是被血晕出的一片猩红,透过那一层血雾,眼前之人的脸渐渐清晰。
“萧大人……”赵从煊唇角翕动着,却几乎发不出声音。
萧伯瑀擦去他脸上的血渍,轻声道:“殿下,臣带您回去。”
说罢,他便将赵从煊抱起坐在马上。
宁王身上的伤很重,萧伯瑀将人小心地护在怀中,然而,马儿飞驰间的颠簸还是不可避免地撕扯着伤口。
感觉到怀中之人的身体微微发抖,萧伯瑀放缓了速度。
一旁的侍卫见状,立即提高了警惕,生怕周围冲上来凶猛的野兽。
萧伯瑀垂眸看了眼怀中的人,只见人面色惨白,唇上几乎没了血色。
不由地,他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却又不敢太过用力,怕碰到伤处。
忽地,赵从煊微微仰颈,身体无意识地往他怀中靠去,这个近乎依偎的姿势让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大人,照这样下去,天黑了恐怕也出不去……”一名侍卫踌躇地提醒道。
萧伯瑀的心一沉,宁王殿下身上的伤也不能熬太久……
长痛不如短痛。
思忖片刻后,萧伯瑀微微勒紧缰绳,随即疾驰朝着林外而去。
终于,在天色昏暗时,一行马骑从上林苑冲了出来。
皇帝的仪仗早已回宫,倒是留下了几名御医和数十名侍卫。
偌大的空地中,搭着几处稀疏的帏帐,帐外点燃着零星的火把。
小太监从下午一直着急地等到晚上,见到人后,连忙喊道:“快来人!”
帐内之人纷纷出来迎接。
萧伯瑀将宁王从马上抱了下来,长久的颠簸早已将他身上的伤口撕裂开来,尤其是左臂上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御医们见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几人连忙准备缝合伤口。
但几人踌躇了半天也没下一步动作,小太监急得快哭了出来,“各位大人,快救救殿下啊!”
御医们面面相觑,为首的陈太医解释道:“殿下伤势太重,需立即缝合伤口,只是……眼下没有麻沸散,这……”
派人回去拿恐耽误时间。
小太监脸色一白,顿时六神无主。
萧伯瑀闻言,眸色骤然一沉,片刻后,他开口道:“继续。”
“是。”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帏帐。
帐内顿时忙碌起来,御医们迅速准备好针线和伤药,小太监颤抖着剪开赵从煊染血的衣衫,露出臂上狰狞的伤口。
萧伯瑀站在帐外,里面只有小太监的哭喊声传来,他脑海中却不由地浮现出宁王殿下的身影。
作为臣子,自然是要以殿下的安危为重,可他似乎逾矩了……
“禀大人,宁王殿下今日骑的马……死了。”一名侍卫上前禀报道。
声音打断了萧伯瑀的思绪,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却恰恰证明了,的确是有人要害宁王。
宁王在朝野中几乎没有树敌,有谁想要置他于死地?
忽然间,他脑海中想到了一个人……
但下一刻,萧伯瑀便断绝了这一个猜想,无论是与否,作为臣子,都不应有此揣测,这是大不敬之罪。
“大人,这件事可要继续查下去?”那侍卫问道。
萧伯瑀道:“不必了。”
“是!”
良久,几名御医相继走了出来,躬身禀告:“萧大人,宁王殿下的伤暂时稳住了,只是失血过多,需静养一段时日。”
萧伯瑀微微颔首,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内烛火摇曳,赵从煊安静地躺在榻上,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汗迹,见萧伯瑀进来,连忙跪下行礼,感激道:“多谢萧大人救了我们殿下!”
“不必多礼。”萧伯瑀走到榻边,目光落在赵从煊被层层包扎的左臂上,纱布下隐隐渗出血迹,他低声问道:“殿下可曾醒过?”
小太监紧蹙着眉头,声音哽咽道:“缝合伤口时断断续续醒了几回……”
疼醒了,又疼晕了过去。
萧伯瑀沉默片刻,随即道:“好好照顾殿下,待明日伤势稳定了些再送殿下回府。”
“是。”小太监连忙点头。
待萧伯瑀离开帐内后,榻上的赵从煊嘴角极轻地扬起了一抹笑意。
他原以为,上次的事情败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