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学生妹，所有人听到这话时也愣了一下。他们都是被迫来到了这个地方，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又愿意干这些事情？

路绒想，在自己的性命与他人的性命之中选择一个，童话故事为我们做出了舍己为人的道义选择。可真正走到了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从高等学府中走出来的尖子生、社会精英，也不一定就能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你未免也太理想主义了。”学生妹冷冷地说了一句。

“这不是理想主义，”小白毫不犹豫地反驳：“这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最后底线。”

“你真以为你护住了所有人吗？”学生妹带着些阴阳怪气地说，“理想主义的先生，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尽善尽美？天演法则在那里，你就必须要做出一个残忍的选择。别弄得到时候，你所谓的底线，连你自己都护不了！”

小白忽而释然一笑，仿佛这天下的山川河水烟火人间，在他眼里都成了一粒尘埃：“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知道？？”学生妹有些震惊的看向了他，随即她想到了小白最后一次打开门的样子。

“最后的公主牌，注定是一张死牌。”

小白的脸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淡然：“我知道，无论最后一次是巫后赢了，还是小矮人们赢了，公主都注定走不出这个副本。”

路绒想到12:50巫婆敲门时，小白脸上极美的那股柔和。

“小路绒，回来。”随后他义无反顾地拉开了大门。

他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结果了吧？

“你？？你知道还？？”学生妹感到这个人简直是疯了。

沈亿感到自己脑子在嗡嗡作响，仿佛突然间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半响过后，他才哑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小白？最后一次的公主，怎么就成了死牌？！”

小白摇头笑笑，随后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他还只剩下一分钟了。

沈亿有些失控地拽起了小白：“你说话啊？！！你给我说清楚！你刚刚那句话也只是骗大家的，对不对？”

路绒小心拖住了沈亿颤抖的手臂，声音轻的仿佛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沈亿哥哥，他没有骗人。你知道的，小白哥哥他不会骗你的。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怎么可能会和小矮人一起离开呢？”

而故事里所说的，骑士归来的时间，不仅仅是这个副本结束的时间，也是最后的公主和巫后被骑士一起带走的时间。

沈亿的整个身体都顿时僵住了。

“沈亿，你听我说。”小白无比温柔道：“小路绒还太小，只有你稍微能靠得住点。等12点的钟声响起，你就带着他们一起离开，记住了吗？”

“我记不住！！”沈亿的眼眶有些发红，双目无神地向后退了两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就扔这么一群老弱病残给我？？我、不、同、意……”

小白无奈一笑，抓住了沈亿的胳膊：“沈亿……”

沈亿狠狠甩开了他：“你真当自己是圣父来拯救天下人的？你想把这群无关的人带出去那你就自己来带！关老子什么事？！”

“你……”

小白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又转向学生妹：“我想有一件事情你有这个权利知道。在这个系统中，有一种高智能化的NPC，他们存在于游戏中，似乎与所有普通的玩家一样，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NPC。女学生，你其实没有必要表现出那么多的人类感情……不然还怪让人不舍的。”

学生妹带着点迷茫和惊异：“你在说什么？”

“如果没有人玩家找到箱子里巫后的东西呢？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本轮没有反派了？这个游戏还该怎么玩？”小白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不论你们信不信，我对这个系统的熟悉程度远高于各位，它不会出现这么明显的问题而让游戏无法进行下去。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作为故事里反派的女学生，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的NPC，一个被系统设定好了，一定会最先拿箱子的NPC。”

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学生妹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眼里似乎还有泪光：“你……你是骗人的对不对？”

小白摇了摇头，眼里带着些怜悯。

下一刻，门外咔哒一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没有任何人敲门，也没有人推门，那门便自动打开了。

墙上的钟准时指到12点。

骑士走进了屋子，准确的说，是那个纹身男走回了屋子。

但此时的他，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已经看不到任何活着的迹象了。

“恭喜各位玩家成功的找到真正的巫后，作为骑士的一员，我将带走邪恶的巫后，并告诉所有人事情的真相，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

纹身男的眼眶如同腐木看向了小白，同时机械的开了口：“尊贵的公主殿下，请跟我走吧。”

小白回头看了一眼纹身男，对此并不感到惊讶。接着，他猛然抓住了路绒的手，眼神却停留在了沈亿的身上。那瞬间，仿佛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溢了出来，很微妙，也很难叫人捕捉到。

变故也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发生。

学生妹狰狞着抓上了自己的脸，血肉开始一层层脱落，露出了里面灰白的脑浆。她痛苦地发出了吼叫，但紧接着她的身体也开始脱落，皮肉仿佛是一层一层被剜下去的，鲜血瞬间凝干，最后只剩下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骷髅。

地上掉了一堆带血的皮肉，内脏，就像……那个清洁工从箱子里带走的那堆东西。

作为一个智能NPC到机械NPC的蜕变。

路绒想到老巫婆和那堆皮肉一模一样的五官。于是，他看向了学生妹。她看起来很痛苦。她最终会不会也成为一个无意识的NPC？就像老巫婆那样……

主人好像说过，做一个有意识的人比当一个无意识的东西痛苦。所以如果学生妹成了那样，应该就不会有这么痛苦了吧？

此时，学生妹趁着自己脑中还残留着最后的意识，握紧了她袖口中的树杈。

路绒看向了沈亿，从神棍先生惊愕的表情中，他估计沈亿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但就是在这万分之一秒的变化中，沈亿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一样，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小白。

路绒看见，沈亿下意识的想要去抓住小白。可紧接着，小白和那纹身男都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不仅如此，整间屋子也变得摇摇欲坠，仿佛成了一道幻影，越来越虚幻。原本还活生生存在的人和物都逐渐变得半透明，那些抓在手里的，落在眼底的，放在心里的……全都在一刹那成了空。

一道刺眼的光照射了进来，整个海市蜃楼刹那间都幻化成了一片灰烬，仿佛随着风飘向了山和大海。

“不要……不要走……”路绒听到了身旁低哑的声音。

这个副本结束了。

等光线再次变得正常时，路绒发现周围的场景全都变了样。

路绒下意识的向自己的两边看去，发现周围只剩下沈亿和老先生了。连那对最没有存在感的双胞胎也不知道去哪了。

十个人里面，最后只出来了三个人。

老先生的表情有点茫然和麻木，至于沈亿……

路绒是第一次看见神棍先生露出那样的表情。眼神空洞，有点万籁俱灰，面部僵冷得仿佛没有呼吸，就像死了一样，但他那微微抽动的嘴唇又表明他是个活人。

“沈亿哥哥，我们要不要先弄清楚现在……”路绒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沈亿的衣角，就像他之前拽小白那个样子。

“别烦我。”沈亿看都没看他一眼，如同行尸走肉般向前走去：“也别跟着我。”

“沈亿哥哥。”路绒嗫嚅着叫他的名字，委屈巴巴地追上了沈亿。

老先生没得地方去，也只能一瘸一拐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这是一条很古朴的街道，街道上零零散散的，还有几个人在走来走去。而在他们刚进去的这个路口上方有个路标，上面写着：上元街。

这条街上大抵上都是些古旧的铺子，显得古色古香，有布帛行、典当行等等之类的。而且牌匾上的店铺名也颇为古朴雅正，什么墨上枝头、亦忘川、悉晏亭、古芳菲……

各类店铺应有尽有，一度让人觉得自己突然穿越到古代了。

但偏偏这铺子的东西和古时候的商铺又半点沾不上边。街上的人穿的是现代装，铺子里摆的东西也是现代街上常见的物品，比如：墨上枝头就是个卖煤矿的公司，亦忘川就是家卖啤酒的小店，古芳菲里面的东西更有品位，它是一家专为大妈定制花衣服的店铺……

铺子里面还有各种电子灯、投影屏的装饰。总之非常牛头不对马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NPC和玩家都是这种品味，才催生了这些店铺？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路绒想，难道是游戏的中间休息处吗？

“沈亿哥哥……”路绒突然伸出了手，用力拽住了沈亿的袖口。

沈亿没理他，无力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袖。

“沈亿刚刚……”路绒再次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拽得死死的，一脸倔强。

“你干嘛？”沈亿终于回了一个头，眼眶颤红，怒吼了一句：“说了别跟着我，你到底烦不烦？”

“我只是……”路绒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又委屈巴巴地咽了回去。

沈亿是真的生气了，但路绒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他无助地垂下了肩，挤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人类那些莫名的喜怒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突然之间，沈亿哥哥要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

是因为沈亿哥哥不想被人跟着吗？可是……

路绒：“小白哥哥让我……”

沈亿一听到小白这两个字时，就像某根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断了一样，厉声打断了路绒：“你还好意思提他？”

路绒倏而抬起了头，一脸茫然。

沈亿讨厌他这副一无所知的天真，有些失控地质问道：“最后一个开门的为什么不是你？被NPC带走的那个为什么不是你？”

路绒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几乎是空的，委屈而无措道：“我……我不知道……”

沈亿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过了，表情微微收敛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嘴边的话到了喉咙里又来回滚动了半天，最后他才嘶哑着说了一句：“果然，你只是一个……没有心的玩具熊。”

没有心的玩具熊……不会本能的难过，恐惧，喜悦，和悲伤。

他一直都在模仿别人的情绪，却从没有真正的人类情感。包括对那个一直在拼尽全力保护所有人，最后把自己都搭上去了的小白，这个玩具熊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真切的悲伤，反而很快将小白的事情抛却脑后。

没有心的家伙，又怎么能够指望他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路绒仿佛中了魔咒一样地重复这句话，仿佛有根盘旋深处的刺在不停的戳着他的喉咙，“为什么最后一个开门的不是我？为什么被NPC带走的那个不是我？”

沈亿一愣。

路绒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胸口处似乎被什么细微的东西给侵蚀，凭空生出了一股异样，可最后通过血管表现到脸上时，就只剩下茫然和懵懂的无知。

其实，他知道那个地方有一点点难过，而且不是因为身边人的难过而难过。那是带着麻木的难过，就像凭空生出，愈演愈烈。

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想不明白，这东西从何而来？

“小路绒？”

“你一定要把他们都好好带出去。”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仿佛耳边有个声音如微风般的略过，他想起了小白脸上那永远温柔优雅的笑意。即使是在12点钟响起的时候，即使是整个世界都幻化成尘埃，那笑意都未曾变过。

路绒有一点想哭。

尽管，他只是一个天生就没有眼泪的玩具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