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阿姨舅舅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爸爸妈妈正忙着做晚饭，不大的家里显得是很温馨。

“回来了啊，正好，赶快洗手过来吃饭。”顾玉琤刚关好门，在客厅陪姥姥聊天的楚言叙就喊了一嗓子。

顾玉琤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红肿得很明显，为了不让姥姥发现后担心，她边低着头脱鞋边说自己已经在外面吃过了，然后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门外家人们的笑声瞬间被隔绝，顾玉琤浑身乏力地躺在床上，酸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盯得久了，她竟隐约看到了李幸漫的脸。

伸手摸过一旁震动个不停的手机，顾玉琤被满屏的李幸漫三个字搞得花了眼，手指一抖就点了其中一条。

是那个杂志社因为李幸漫的离世而提前放出来的采访。

“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校园暴力。相反，我一直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我只是没有时间和大家相处，可是他们好像不愿意放过我。”

“图片是真的，但那是我那些年被霸凌的校园生活中，唯一的一次鼓起勇气去反抗。”

“我也因为这次反抗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她这样说着，顾玉琤看着这些文字，似乎能听到李幸漫略带委屈的声音。

这些文字发出来才没多久，但是下面的评论已经有了数十万条，无论是自始至终相信她的粉丝，还是不断追着她骂的前粉丝或者路人，大家都在为她的离世而遗憾和难过，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大家把她生前付诸行动的一件件公益都完完整整地扒出来，把她可能经历过的委屈全都划到实处，怀念着那个笑容里带着希望的她，赞美着努力工作和为他人奉献的她。

随着杂志社那篇采访的持续发酵，李幸漫曾经的同学也出来发帖澄清，说自己曾目睹了李幸漫被校园霸凌的全过程，但当时因为怕被孤立，并不敢站出来帮她说话。

“她的去世仿佛给了我一记狠狠地耳光，让我明白了我一时的软弱可能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在她的这件事上，我们所有人都是凶手。”

那位同学这样说着，帖子下面也有许多贴了毕业照的自称是李幸漫同学的人，他们一起做出惋惜的姿态，装模作样地怀念着这个曾经被他们一起孤立的同学。

顾玉琤轻轻张了张干到起皮的嘴唇，很多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她对这些事后惺惺作态的人还是抱有一丝埋怨，包括曾不愿意相信李幸漫的她自己。

顾玉琤继续往下翻着，看着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手指停顿间又看到了一个热度很高的帖子。

封面是李幸漫出道那部电影的海报，顾玉琤看着，竟然恍惚间觉得李幸漫的笑眼中带着一丝哀伤。

点开帖子后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在这个时候显得虚伪又可笑。

真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顾玉琤嗤笑一声偏过头，弯起的唇角还未落下，泪水已经止不住般滑过脸颊，浸湿了胸前的衣服。

不缺席有什么用啊？现在还是十月，李幸漫的尸骨却冷得像十二月的冰雪，白嫩的皮肤上布着骇人的尸斑，她开始腐烂，甚至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这个时候，人们怀念起活着的她，把她吹捧到了天上。

显得那具尸体更加可怜可悲。

顾玉琤慢慢挪到床脚，靠着床头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吸了吸早已不通气的鼻子，伸手抹掉眼泪后继续看着。

“很多粉丝告诉我，说我是她们奋斗路上的加油站，看着我就会觉得动力满满。我想要告诉大家，大家对于我来说也是这样的存在。所以放心吧，只要我还能看到大家，我就会努力完成更好的作品，保持最好的状态，和大家长长久久哦。”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大家的。”

“我们一起走过约定的八周年，然后一起开启下一段美好的旅程吧。”

顾玉琤翻看着粉丝发出来的曾经的视频，看着李幸漫拿着话筒笑意盈盈的模样，干涩地喉咙挤出来嘶哑的两个字：“骗子。”

眼睛红肿得发疼，眼泪仍是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一滴一滴，把衣服的颜色浸得更深。

“今天就是八周年了呢，八年好快，希望以后的日子里大家都可以更加开心，不被坏情绪影响，美满而又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吧。”

八周年当天的这场直播是众多粉丝心上挥之不去的阴影，直播后上的那几个热搜像是突然袭来的冰雹，砸得他们无处可躲，疼痛的感觉也无法言说。

顾玉琤把手机扔向一旁，歪倒后缩在被子里，整夜都毫无困意，一闭上眼就全是李幸漫闭着眼发肿的样子。

失眠的夜总是无比漫长，在顾玉琤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的时候，天终于微微亮了。

家里其他人还在被窝里酣睡着，顾玉琤动了动已经僵硬的四肢，起身准备出门去买早饭。

“琤琤？”姥姥昨晚睡得也不安稳，很早就起床在客厅坐着，她看到从房门里出来的顾玉琤，语气里有难掩的开心，“你看，我把你小时候落在家里的东西都给你带来了。”

顾玉琤顺着姥姥指向的方向，看到了茶几上放的一个开着盖的不大不小的纸盒子，盒子上印着一种糕点的图片和广告词，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一堆小东西。

小时候再喜欢的东西现在也提不起来什么兴趣，顾玉琤不想看姥姥失望，就探头过去瞧了瞧，随手拿起了一个黄色的小长颈鹿毛绒挂件，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着，“我记得小时候我特别喜欢长颈鹿，妈妈带我去动物园时我待在长颈鹿的场馆里根本不愿意走。”

“这是你小时候走丢那次，那个送你回家的小女孩送你的，你当时可宝贝了，喜欢得不行，后来过了一阵子就没再提了。”姥姥说话的速度慢慢的，带着一种故事感，仿佛把顾玉琤带回了小时候，“后来我在你桌子上的抽屉里看到的，想着也是你小时候喜欢的小玩意儿，就给你收起来了，你看，它多好看啊。”

顾玉琤其实已经记不清自己小时候走丢时的细节了，听姥姥说着这些她也没能想起来更多，她又打量着这个长颈鹿挂件，虽然有点脏了，但看着还很精致，像是手巧的人用心做的，和玩具厂里一分钟出来一大堆的那种完全不一样。

“是啊，很好看，现在看来也很好看。”顾玉琤把它揣进兜里，把那个纸盒子放回房间后出了门。

外面有些雾蒙蒙的，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爽的凉意。街道上没有几个人，只有路边早点店里面冒出来的热气给这座城市增添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顾玉琤照着家人的喜好买好了早饭，拎着袋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天又更亮了些，路上的行人也多了一些，代表着生活的各种声音钻进顾玉琤的耳朵，让她恍惚间竟有种一身轻快的感觉。

顾玉琤走着，看到不远处闪着晃眼的白光，若隐若现，吸引着她去一探究竟。

是熬夜熬出幻觉了吗？她有些不受控制地向那里走过去，走近后却又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光消失不见。

刚才那股奇怪的感觉散去，顾玉琤定睛看了看四周。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同了。

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顾玉琤拎着手中已经半凉的早饭，继续向着家里走去。

人在心里装着心事的时候，对外界事物变化的感知能力会大大降低，以至于顾玉琤这么静静地走了一路，丝毫没有发现这条路和往常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