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梧何许人也,梧山飞出的凤凰,以成竹之势连中三元,从一众书生中脱颖而出。相比之下,纵使同乡的齐修远文采斐然,也显得稍逊一筹,只得了个探花,而那年同样才华横溢却屈居榜眼的则是路漫。
三人皆出自寒门,才情卓卓,文思相彰,理所应当迅速结交为了挚友。只是一入官场波云谲,夏梧是清风朗月,一心照拂黎民,深得西都百姓爱戴,却无形中被同僚孤立,除了齐修远和路漫。
而齐修远八面玲珑,在西都如鱼得水,是三人中最快融入西都名门望族的那个。至于路漫,诗书意气,自成风流,自他入仕,西都权贵间随之刮起了一阵模仿其的风潮。
“路大人当年可是在暗地里被称作西都女婿的人,谁家恨不得将女儿嫁给他,后来路大人娶了高家的女儿,众人都道才子配佳人,天生皆一对,也只有高小姐这样背景的女子才配得上路大人。”
高家,当年在朝中一手遮天的氏族。
高歌不讳西容德在旁,嘴上称道路漫的风流韵事,言语间又尽是揶揄。
西容德冷下脸,“你这口气听上去似乎是我爹眼高于顶,攀附权贵。”
“嵩弟误会了,不过是外面怎么传,我便怎么说。我一介外人,又怎么懂路大人的心思呢。”
高歌愈发阴阳怪气,西容德若有所思拧着眉瞥了他一眼,息事宁人,再不做声。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月下湖岸花灯林立,灯火辉煌,湖中漂浮着盏盏莲灯,闪烁着橘光,舞姬在水上凌波起舞,裙带飞扬,翩翩若仙。
本是良辰美景,奈何湖岸雅阁中的西容真被高歌一席话扰了兴致。
西容真以为高歌只对齐修远有成见,如今看来只是昨日不敢在地主家放肆。他对夏齐路三人旧事如此上心,并不是好管闲事,而是明显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或许他崇拜夏梧,情不自禁为夏梧愤懑,又或许他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然而叫西容真怒火中烧的并不是高歌此举。
今日晨起,千机阁的师弟传信,内容是高歌动向。万伊将食指细长的纸条上递给西容真,纸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将昨夜探得的信息一字不落仔细写出。
昨夜万伊留了阁内师弟监视高歌,探得他熄了灯后并没有乖乖安榻入眠,而是偷偷潜入了西容德的房间。
话至如此,便从昨夜细讲起,那高歌在路府如入无人之境,不费吹灰之力进了西容德房间,更是钻进了睡着人的被衾之中。西容德猛然惊醒,随即发现这贼人是高歌。
西容德推拒,反而被制住手脚,只能口头警告:“这里是路府,我名义上还是路嵩的妻子,你这般堂而皇之进我的房间未免太不把路家放在眼里。”
高歌:“我确实没把路家放在眼里。我不止进了,我还要欺负路家的小寡妇。”
西容德:“无耻之尤!”
随后种种,非礼勿言。
直到远天将白,师弟传出这消息,高歌都未从房内出来。
西容真将纸条揉成一团,咬着牙骂了一句无耻。
万伊笑道:“这高歌倒是个妙人。”
西容真将纸团丢在万伊怀里,“你……你们都一样下流。”
“阿真如此翻脸无情,下了床就骂我下流。”
“……”
“高歌怎知路嵩的死活?”西容真思及高歌调戏容德之时,称他为“寡妇”,一面暗骂高歌污秽下作,一面惊疑,“路嵩难道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万伊嗤声一笑,“非也,阿真不知,这是床笫情趣。”
?
西容真大受震撼。
此时西容德就在眼前,西容真不敢正面看他,触及他一眼,纸上的一字一句就变成难堪的画面在脑中盘旋,又恼又羞。
西容德看出自家四弟心不在焉,问:“容真有烦心事?”
西容真一边给万伊添菜,推说道:“近来为胡禄一案头疼。”
“这案子如此棘手,父皇交给容真办理了?”西容德顺着话头道,“有何疑难,不如说出来,多个人多份思路,或许就理出头绪来了。”
“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西容德:“便从……当日最后一个见到胡禄之人的口供说起。”
“当日最后一个见到胡禄的是他的贴身护卫胡判,他跟着胡禄申正三刻从外面归来,从后门进了胡府,随后就与之分开,回房换了衣服,最后归位负责巡逻监督府内的安全防护工作。
“更换衣物是因为在府外受伤,衣物破损还染了血,有同替他包扎的院仆役作证,是酉初之前,并无往返作案的时间。”
西容德:“那么胡禄是何时遇害呢?”
西容真:“仵作只能判断他是死于发现尸体一个时辰内,尸体是酉正左右被破门的下人发现,距胡禄回府不到一个时辰,并没有参考价值。“这个时间段胡大人和一众宾客都在前院等候父皇驾临,胡府的家仆各司其职,没有离岗之人。只有杜海棠一人没有人证,只说带着孩子去了趟花园散步。”
高歌接话道,“哦,那么有没有可能胡判在撒谎,其实胡禄根本就死在胡府外,胡禄只不过是他从外面带回来计划转移到书房的尸体。”
西容真一口否定:“并无可能,胡禄回府并不止胡判一人所证,胡府后门护院皆有人证,他们总不可能分不清胡判是死是活。”
西容德道:“或许正是胡判在回府后杀了胡禄,先行藏尸,待做好不在场证明再转移尸体?”
西容真:“我确实有过此猜想。”
“但有府内仆役与胡乾胡大人为证,胡判换过衣物,巡视过一遍府内安防状况后,便与胡大人汇报工作。”万伊补充道,“其间时间串联,毫无转移尸体的间隙可用。”
西容真叹气:“所以目前唯一满足作案时间的只有胡大人继室杜海棠,不过我认为她一弱质女流,只有作案时间,却无作案动机和能力,她或许能趁胡禄不备杀死他,却难以绕过胡府的一众肉眼防线在府内行走。”
“容真怜惜杜氏,只知寻常女子如貌美瓷瓶,纤细易碎,但破碎的瓷片何尝不可以成为一把让人掉以轻心的利器。”西容德笑道,“吾妻容德公主不就是如此,未见面时只听闻公主秀外慧中、静如处子,但实际上公主如何,容真再清楚不过了罢。”
高歌嗤声:“妙龄继母与风流继子左右不过那档子事,仔细审一审胡府的下人,寻常问话他们不敢乱嚼舌根,威逼利诱总有嘴不严的。”
这高歌一言一语都讨人生厌,西容真蹙了蹙眉,“今日江浔被安排盯着严大人查案,似乎要拜访胡禄妻子,或许有收获。”
万伊问:“路少卿怎没跟去?”
西容真在万伊碟中又添了一筷子菜,“他忙着相亲去了。”
只在说话间,西容真给万伊垒了一碟吃食,万伊慢条斯理动着筷子。
西容德疑惑:“这是在试毒?”
“当然不是!”西容真解释,“我不能吃,但看着挺开胃的,给万伊尝尝。”
高歌:“原来如此,民以食为天,忌食,人生便少了份乐趣。”
“没关系,有人替我尝尽酸甜苦辣,人间百味,我只管安享甘醴,是幸事。”
万伊筷子底下的菜莫名成了话题,同时投来的还是两双探究的视线,万伊恭敬道,“很美味,谢殿下。”
自从出了楠竹谷,万伊就时常在外人面前克制感情,明明是携手爱人,却要装出王臣之间的疏离,西容真莫名替他委屈,转念一想在场一个是父皇心腹,一个是亲皇姐,不必遮遮掩掩,“其实万伊是……”
“嘘——”万伊做出噤声的手势。
西容真以为是万伊是打断他的坦白,在室内沉寂下来后,警觉到房顶的细微瓦声。
两个人。
万伊潜到窗边,房顶偷听的人察觉到被发现,分头遁逃,一人被万伊擒住脖颈后,翻身脱控,踏穿屋瓦,落入室内,与高歌交手,万伊直接追着疾影而去。
相比于万伊的赤手空拳,带了刀的高歌更为难缠,然依旧没人处于弱势,高歌进攻被悉数化解,竟伤不了贼人分毫。西容真护着西容德退到了角落。贼人很快知晓三人中西容德才是最好拿捏的软柿子,脱身不得就要先挟持个人质。
贼人将西容真拖入战局,室内陈设被高歌的刀劈得七零八落,西容德绕开战场,谁想贼人竟在两人夹击下金蝉脱壳,捏着一枚暗器抵着西容德脖颈之下,西容德连退到窗口。高歌与西容真不敢轻举妄动,眼看贼人就要翻出窗,西容德一脚绊住贼人,将他推回屋内。
于此同时,西容德从窗框坠下,落入灯火中。
贼人再欲翻窗,高歌一脚踢开挡路的贼人,跳出窗外惊喊:“娴娴!”
贼人撞翻饭桌,翻身欲逃,西容真自知不敌,但不能如此放跑贼人,见狼藉之中碎碗尖利,拾起追击贼人,在贼人跨出窗框之际狠握碎片,从贼人侧颈划出一道见肉的血痕。
贼人在窗外的喧闹声中捂着脖子逃跑。已经留下伤痕,再查不难,西容真轻盈跳下窗,落到围观的人群外,人群内西容德扶着高歌站了起来,看似并不大碍。
万伊拨开人群,疾步到西容真面前,满是痛色抓起西容真的手腕,西容真以为万伊收了伤,却没有发现伤痕,后才顺着万伊视线看到自己紧握碎片,还滴着鲜血的右手。
痛觉猛然恢复。
四人去,回来竟有三人带伤,伤情最重的是高歌,给西容德做了肉垫左臂和左脚腕都严重骨折,所幸万伊抓回了一个贼人,另一个也留下了记号。
大夫在隔壁动刀,被惊动的路漫只能守在门外与万伊交流今夜的险情。
西容真包扎完毕后,特意拉着脖子裹了一圈纱布的西容德到无人处私聊。
“皇姐与高歌是旧识,他还……还……”
西容德打断道:“别说出来。”
高歌虽为护西容德断手又断脚,可本质还是个小人,西容真内心十分焦灼。
“皇姐是被胁迫的吗,他这种人也配得上皇姐?”
“容真啊,这种事怎么会被胁迫呢。他是很讨厌,只不过在我深陷囹圄之时,他恰好救了我,他可以为我死,我又怎会不心动呢。”西容德笑道,“容真和母妃一样,真把我当成被困在家宅的妇人了吗?我毕竟是个男人,迟早要离开路府的。这几年我在西境,才觉得没有白活。”
“那路嵩呢?”
“他……容真,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要做什么,但现在我就是路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