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他的,我自会以命相抵。”
西容真哄着怀中的小不点,又分心望着对面背对着他们的方汝。他仿佛孤立无援站在所有人的对面,却又竖起尖刺阻止旁人靠近。西容真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瓷娃娃一般的人将辛可铎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辛可铎是无辜的吗?”西容真喃喃道。
“为虎作伥,算不得无辜。”万伊又对方汝道,“方公子,你知道为什么昨晚死的人是神使,而你还活着吗?要知道神使的命是商榷要的,而你才是千机阁最后的猎物。”
方汝猛然转身,欺近万伊:“为什么为什么!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尸体是你放的,你的目的只是要神使死……”
万伊后退一步,“没错,有人用情报换了你的命。”
“是……他。”方汝瞪大双眼,“他知道?他知道……”
万伊适时缄默,西容真满面疑云,静静听两人打哑迷。
西容真懵懂而清澈的眸光落到万伊眼下,万伊默默压下心中澎湃的□□,转而用食指逗弄小不点。
“你真的不看看这个孩子吗?”西容真敏锐地觉察到了万伊语气中潜藏的恶意。
西容真疑道:“看?”
“不想看,还是不敢看。”这句则是将万伊的不怀好意赤·裸裸地呈现了出来。
方汝不为所动,召来侍女引嬷嬷带着孩子和小栗子去吃点心。
书房内终于只剩下三人。
方汝亲自给万伊和西容真斟了茶。西容真道了谢,顺嘴说了句,“你简直不像个失明之人。”
方汝瞥了眼万伊,倏而笑了,“殿下,我本来就不是。”
西容真端茶的手一顿,睇向万伊,“你早知道。”
万伊只得苦笑求饶。
“阿真不是猜测那孩子的父亲是神使吗?当事人在此,何不问个清楚?”万伊道。
西容真呆滞了须臾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刚才说的是此事。方汝既是神使,那葬身火海的只是个替死鬼。”
“那……”西容真心惊肉跳问道,“方公子,钟夫人知道你就是神使吗?”
“她不知,知晓我和神使实为一人的人屈指可数,不过一二。”
西容真又问:“冒昧再问,方公子可否知道钟原不能人道?”
“在方家,这不是个秘密。”方汝不再等西容真一个一个问下去,直叙道,“殿下之所以猜测孩子的生父是神使,可是因为雩祭?虽然殿下猜得不错,可兄妹相·奸这种事,方某还是做不出来的。而我却保护不了自己的亲妹妹。”
西容真心虚地瞥了一眼万伊,万伊却气定神闲饮着茶。
“煞是抱歉。我……没能救得了钟夫人……”西容真局促道。
“殿下言重了,我方家人的性命早就不在自己手中。”方汝道,“舍妹临走前必是知晓了殿下会为方家做主,且她一向出格,却屈于孝义,蒙受屈辱,最终死得其所,算是解脱了。”
西容真不忍再提起方好这个苦命的女子,十方教对她的残害或许抵不过旁人不断用异样的眼光提醒她所遭受的痛楚,痛失双亲、丈夫为她的家族而死,死亡或许如方汝所言,是一种解脱。
西容真细细回想,他从西都而来,也不过四日,却见证了两条人命葬身火海,其中还不包括方家一案。
他看向万伊,心绪无限,这个人是他失而复得之人,他将一片赤诚悉数交托,然而这个人总是不肯把始末原委交代清晰。他与四皇叔交集匪浅,所有信息都告诉西容真,千机阁在为四皇叔服务,连他自己都没有否认。
西容真并没有怀疑万伊的背叛,而是不明白,万伊究竟想干什么,他所做的会不会与自己的意愿相左。
再观方汝,如今方家唯一的幸存者。方家一案的凶嫌,他明显是有方向的,不是辛可铎,而是十方教。从见到方汝那一刻起,方汝提及到的就是十方教被商榷代表的使者团队利用,他极力撇清使者与十方教的关系,把罪责归于使者。然而钟原、辛可铎、方父、商榷都是使者一员,甚至秦慎行的地下产业也是与使者、或者说十方教息息相关的。
想起前夜神殿下对方汝的许诺,西容真道:“方公子,目前楠竹谷一案的后续收尾事宜正慢慢与十方教靠拢,我不能保证十方教不会被创……我只能尽力为十方教争取机会……”
万伊微笑着拍了拍西容真捏着杯沿的手,转而对方汝道:“今日前来,千机阁就是要为方公子送上一份筹码。”
方汝将信将疑,“阁主不是一直号称要除掉十方教?”
万伊笑而不语,西容真打了圆场,“千机阁还曾想要我的命,此刻阁主不也与我同室而处。”
“阿真的意愿就是我的方向。”万伊含情脉脉道。
方汝这才道:“方汝谢过,阁主请讲。”
“千机阁刚从秦慎行的密柜拿到一份名册。”
西容真和方汝都是一个激灵,齐道:“使者名册。”
“没错。”
“可是要交给我。”方汝目光炯炯。
“没错。”万伊道,“这份名册千机阁用不了,而你身为方家的幸存者,手握名册,方家被灭门就有了动机。”
方汝眼底闪着光点道,“阁主果然好手段。”
万伊最终也没拿出那份名册,只道是千机阁不日送至方汝手上。
西容真与万伊并没有在辛家久留,两人并没有带走鹿栗和小不点,暂且留下他们陪方汝一日。西容真并不担心这一大两小的安全,外有蒙盟,内有辛家护卫。
西容真还是见了辛老爷子,再辛老爷子的面前给辛可铎的牌位敬了香。
辛老爷子揖礼谢过,西容真抬起辛老爷子的双臂,愧道:“辛家祖上乃西国的开国功臣,功勋卓越。今辛世子为人诬陷,死在我眼皮子底下,实在惭愧。”
“祖上福荫早该烟消云散,不值再提。倒是殿下为犬子洗刷冤屈,皇恩浩荡,老夫感激涕零。”
婉拒了老爷子的留宿之邀后,两人出了辛府。万伊见西容真心事重重,便知他动了恻隐之心,道:“辛老爷子鹤发苍苍,貌矍中干,本该颐养天年,却白发人送黑发人,阿真可是生了怜悯之情。”
西容真摇了摇头,“辛老爷子何须人怜悯,我见他胸怀坦荡、慈眉善目、不卑不亢,只是感慨若不是受了十方教牵连,辛可铎或许浪子回头,假以时日也似辛老爷子这般模样,正是国之所需。”
“倘若辛老爷子和秦慎行是一类人呢?”万伊抛下怀疑。
“这……”
“我只是随口说说,我相信阿真的直觉。”
两人也没有立即离开辛府,而是见了隐在暗处的蒙盟。蒙盟回报辛府并无异常,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本书。西容真一诧,此书即是方汝从火海中带出的教典。西容真迅速翻了一遍,发现此书乃手抄本,且前后半本字迹不同,前半本一丝不苟、后半本龙飞凤舞。万伊瞥了两眼,没在蒙盟面前说话。
西容真问起蒙盟为何偷拿此书,蒙盟道,书页损毁严重,方汝仍时常翻动,恐有玄机。西容真将书交还给蒙盟,叮嘱他尽快放回原处,以免惹方汝生疑。
踏着月色,在寂静的巷道穿行,缓缓归矣。西容真终于按捺不住,问起:“那本书,你怎么看?”
万伊不答反问,“阿真有何见解?”
西容真循序道出,“前半部的字迹太过规整,看不出是谁的字迹,但后半部分,单从那潦草随性的几笔就见得书写之人的乖张烦躁。与方汝有交集的人似乎并不多,符合的人差不离就是辛可铎了。”
“确实是他的字迹。”万伊失笑,“落花与流水,两厢情愿竟不知。”
“他们……竟然互相倾慕吗?”西容真用匪夷所思的语气道,“那辛可铎为何针对方家?现如今辛老爷子还护着方汝。”
“辛可铎是故意暴露使者的不轨之心罢,给方家提个醒,或许还有什么隐情。毕竟方家一家都不是他杀。”
“不是他杀……”西容真咀嚼着言下之意。
“是自焚。”万伊波澜不兴,“本来就没有直接凶手,那辛可铎此前一出,众议不断。畏惧民议,倒叫商榷不敢以自杀结案了。不过确实和十方教脱不了干系。”
西容真惊怵道:“怪不得你引导方汝以使者名册作为灭门动机,你们是利用方家人之死拖使者下水,你们在制造谋杀案。”
“是使者诱导方堃自焚,一报还一报,只要结果一致,使些手段算是以牙还牙。”
西容真缄默半晌,万伊生怕西容真心生嫌隙,又道:“阿真要是觉得欠妥,我这就通知阁内师兄弟更改计划。”
“不用了。”西容真情绪低迷,迷茫道,“我只是想不通,我们这么做和陷害辛可铎之流有什么区别。”
万伊开解道:“我们是为了惩治不法之徒,而他们是为了逃避律法制裁,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愿。”西容真道,“希望不会误伤无辜。”
万伊松了一口气,笑道:“阿真心里总是还装着芸芸众生。”
“他们和你放的不是一个地方。只有你在我这里。”西容真将手放在自己胸口。
西容真微抬的眸子里倒映着满天繁星,万伊心口一悸,咧嘴笑道:“完了,阿真,这辈子你都甩不掉我了。”
西容真勾起万伊的手,“那你抓紧我的手,不要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