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鱼与陆敬观躲在一面高篷后,来夜袭的人尚未发动攻击、也似乎还尚未发现他们。
在陆敬观身前,乐鱼紧紧握着他的手,专注屏息地注意着对方的情况。现下立即出逃有大概率会直接撞上,最好是等他们冲进去两边开打混战在一起时,冲出去。
陆敬观亦明白此理。
他的鼻尖萦绕着牛粪木柴等烧焦的气息,是方才酒舞会后残留的气息,男男女女们狂欢至深夜此时睡得正酣,敌人攻进来十有八九会全军覆没。
陆敬观为此感到一丝烦躁,该死的,为什么偏偏让他们撞上了,要不要涉水叫醒这些人?可若发出声音敌人定会被他们吸引,离开风险便会增加几分,况且自己与他们什么干系都没有,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救他们。
“大人。”乐鱼充满担忧的眼神望着他,“怎么了?”
“啊。”原来陆敬观想着不自觉地握紧了乐鱼的手,摇摇头道,“没什么,我一时多想了。”
“大人想救这些人吗?”乐鱼仿佛洞察了陆敬观的内心。
“不用了。”自身难保没有余力就不要做做不到的事,“他们应该快动了,我们准备趁乱逃出去。”
“只要您想,那就去做就好了。”乐鱼眼里闪烁着朦胧的绿芒,如泉水一般温柔清亮,一如他最开始握剑时那般,只要这个人所想要的他都会为他得到。
“我吹哨将他们惊醒即可。”乐鱼轻声在陆敬观耳边低语,“抱紧我,一会趁乱咱们冲出去。”
趁夜偷袭在于一个意想不到,若是被敌人发现则此计已败,因此不需要做别的,此时只需要一个突然的异动就能打破原本完全偏向一方的胜局。
“好。”陆敬观依言往乐鱼身上靠了靠。
乐鱼唇边多了一只简陋的竹子削出的短笛,抿嘴屏气尖锐的哨音刹那如同划破长夜一般,打破了万籁寂静、响彻云霄!
这骤然之声吓得原本宴会后、放松警惕的巡夜羌人猛地惊醒,敲响了营地警铃。
“有敌袭!”巡夜羌人的喊话响遏行云,唤醒了在营地里沉睡的人们。
乐鱼的哨声像是打乱了所有的牌局,箭在弓上不得不发,敌人那边高低不整的乱骂着、由一声戾喝断,接着汹涌地冲进了海都不花的阵营,他们俨然要抓住最后的时机打一个措手不及。两边就像木柴遇火,一触及燃。
营帐里的海都不花喝了酒抱着一男一女两位美人睡得正香,听见耳边沸反盈天脸色煞白地出帐,拿着砍刀冲进了混战之中。
“走。”乐鱼伸手将陆敬观抱紧,陆敬观也丝毫不扭捏地抱住了乐鱼的脖子。
提气轻身,乐鱼身形鬼魅,穿梭于混战之中,犹入无人之地。
一羌人壮汉被撞飞了出去惨叫一声撞飞了篝火,树枝倒落在地上飞溅火花。
“爹!”红衣女孩扑上前去护住了自己的亲人,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赫然是在歌舞会上献上氆氇的孩子。
敌人操着刀往她而来,可女孩却丝毫不动地趴在他爹面前嚎啕大哭,砍刀就要往她的脖子而去了。
“救她。”陆敬观当机立断。
“铛——”砍刀被生生击落,乐鱼指尖弹出的石子深深打出了刀面上的一个小洞,还不等敌人反应过来乐鱼已至,抓住脑袋一扭,人颈咔嚓一声断掉倒在了地上。
陆敬观倒吐出一口气来,到底他还是不适应这个世界。
“走吧。”这里已经是一片尸枕两道,血海滔天。
“唰——”陆敬观话音刚落,一支飞矢破万军向着乐鱼背后而来,呼啸破风声,箭未至、声已到。
“背后!”陆敬观身子想往前倾,用身体去拦住那支箭,却被乐鱼的手重重按下靠进了怀里,抬不起头。
乍得耳边心跳声如擂鼓一般大得传来,平稳的心跳声让陆敬观恍惚了一瞬,下一瞬他清醒过来。
飞箭!乐鱼被飞箭射到了吗??!
陆敬观心里一急连忙抬头,却见乐鱼安全无虞地皱着眉头着急道。
“这里流矢太多,我们出去。”
飞箭划破了乐鱼的右脸,口子里流出一小汩刺目醒目的鲜血来,陆敬观心疼地点了点头,乐鱼弯了弯眉眼表示自己没事不用担心,离开之前他回眸望向了那支飞箭射来的方向,眼眸微眯杀气腾腾。
那箭……不是流矢,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是谁?还差点伤到了大人,不可轻饶。
顺着乐鱼所望方向而去,距离营地二尺的距离站在一个身高不高的红袍人,脸上带着古怪的面具,手持长弓远眺远方。
“你在做什么?”他身旁的黑衣人也带着面具,抓着他的手臂,寒气森森,“我没让你放箭。”
“我的好师父,我只是手有些痒了,看见了有耗子在里面窜来窜去的,觉得有趣,就想射着玩一下。”红衣面具人带着笑的戏谑道。
黑衣人松开了手眼里却暗暗闪过杀意。
“这些营地的人可都是你的子民,你也下得了手吗?”另一边的胡特部落首领哈哈哈大笑道。
他们三人立在一旁远观这场混战,悠哉游哉似乎不关他们的事,可他们正是这场混战的发动者,一位是羌人四族中排行的第二的胡特部的首领潘革,一位是眼前正在受袭的部落的王孙,乐鱼所假扮的丹珠尔,另一位黑衣人颇为神秘,带着面具不见真容,丹珠尔称他为师父,且敬畏有加。
“下不了手,所以才让潘革你下手啊。”丹珠尔大笑道。
才怪。
那些都是父亲的士兵,他的亲信可是一个都没少。
——
当如金线般的阳光跳出草原的地平线,如缕的贴上了草地的翠色,一片金色的汪洋,蔚为大观。
海都不花拖着十几个残兵缓缓地往西走,他浑身脏污,平日里嚣张不再,手臂上受了伤用一截布裹着,狼狈得不成样子。
“等回去了我一定领兵将潘革那个老头撕碎。”海都不花磨牙恨恨道,他整整几百人的营地,一夜之间全部倾覆,等他回到部落,定然要说服父王统率其他三部将胡特部治罪,全部杀个干净。
海都不花自己带了自己归依人口在外扎营,现下人打光了,为今之计就是灰溜溜夹着回去找他的父亲、四大部落的可汗。
“那颜你看前方……那是……”一直跟在海都不花身边的军师牙齿打颤地手指向了前面。
“什么?”
乌泱泱的骑兵往这边涌来,海都不花手手脚冰凉往自己腰间的刀摸去,自己这点残兵根本别想和人打,不如骨气点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
“驾——”打头往这边来的一身红色骑装,腕甲高髻,脚踩一双金丝云纹皮靴,整个人干净又利落。
海都不花下意识用鼻子去嗅,“呼呼——”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还没等他分辨出个所以然。
那红衣人骑着马飞奔以近。
等等,这红衣美人是……飞舞的发丝中露出的脸蛋,肤若凝脂,眉眼风情,丹凤眼不笑也都似勾子般得勾人。
这是?!那陆禾说的陆敬观!!妙啊!果然如陆敬观所言是绝色美人!
男人很难不好色,海都不花的好色显然比一般人强大,他对美人多情,一般看脸见一个爱一个,此时明明是危机之时却色迷心窍,看着红色骑装的美人冷脸迎面而来,他有了一种对方投怀送抱的错觉。
沈玉昆被海都不花粘稠地目光盯得全身不适,厌恶地在勒马停下,居高临下地皱眉盯着海都不花。
“你是海都不花吧?”
海都不花见沈玉昆没有恶意拔刀相向,立即顺杆儿下,色胆包天道,“初次见面,我是可汗的儿子,草原上尊贵的那颜,勇猛无敌,身体很好!”
沈玉昆愣住了,这一套说辞是怎么回事?羌人的自我介绍是这样的吗??
沈玉昆不明所以轻轻嗯了一声。
海都不花大喜,美人看上去面色没有适才难看了,想来是满意自己,于是走到沈玉昆身旁执起手来。
这人要干嘛?上来摸手也是羌人的礼节吗?手背上的触感让沈玉昆一阵恶心,他不喜欢和人有亲密接触,“你放……”
话音还未落,海都不花便一个轻吻落到了手背之上,他满脸沉醉自言自语道,“羌人与你们成汉人有联姻的俗成,你是一国之君本那颜也不会亏待你,我立即向你们成汉的皇帝提……”
“噗——”一拳头砸到了海都不花的脸上,让他顿时声消。
“你在说什么!”沈玉昆将寒刀架在了海都不花的脖颈之上,“你把我当成了谁?又想对我做什么,敢打我的主意,你想死吗?”
海都不花呆住了,剑刃的冷意透过他脖子传遍全身,一下子浇熄了他的色心,就算是再想要美人,也得有命睡才是。
“谁给你说的我是燕君?”沈玉昆杀意更重,宝剑抬了抬威胁道,“说!”
这朵花他带刺啊,海都不花吞了吞唾沫,“一个、一个叫陆禾的成汉人。”
“陆禾。”沈玉昆恍然大悟,面上一阵红、一阵青白轮流交替,好不精彩。该死的,陆敬观那家伙拿自己当挡箭牌,非得找他算账不可,“来人,把这群人全部绑了,尤其是这位身体很好的大块头,找两个人给我把他绑在棍子上,像扛猪一样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