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这次没有用花园里的戏台，而是心思巧妙地把一个临水的八角亭搭成了唱戏的台子，潇月到时，已经有戏伶在台上舒着水袖唱了。

亭前按男左女右分了两个区域设席，借林木设了错落的帷帐纱帘，不仅起到了隔绝的作用，还添了飘飘袅袅的意境，配着女子彩衣身影，庭院深深，煞是好看。席上摆了瓜果茶点，众人可随意与相熟之人聊天，也可安静地听戏，累了起身走动看看花草湖石，要的就是一个宾客尽欢。

潇月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派欣欣向荣的春光盛景，美得可以不沾人间半点烦心事。

她的到来又引起了一阵热闹，她随母亲拜见长辈贵人，又随家姐见过不怎么熟悉的诸姐妹，处处都洋溢着吉祥话，笑得都有些累了。

看日头差不多了，林老爷夫妇向各位致谢，说了一番客套话，大致是借小女及笄的由头，请诸位来府上一聚，共赏春光，深厚友情，承蒙诸位赏脸，不胜感激。

大家拱手寒暄着，其实他们心里的意思也是这般。趁此机会互相拉拢关系，广结人脉，日后不管是生意场上还是官场上，都好有个判断计较。夫人们也要借此带着自家姑娘出来，让姑娘们露露脸，于婚事也能有所助益，更何况，林家两子两女还未曾订婚，有人也想来探探口风。所以，潇月及笄，林府设宴，众宾各思所需，倒也都满足。

宴席开始，流水样的菜一盘盘端上来，笋丝鸡脯、金华火腿、奶汤燕窝、玉带虾仁、鲜蒸鲥鱼、带骨鲍螺......从这些菜肴里就能看出林家的富庶，大多数人家都比不了。

陆北辰跟着李掌柜也来林家赴宴了，李掌柜常年杭州苏州两地走动，许是避免麻烦，素日里若无重大事项，鲜少参加其他商户的宴请，这次来主要是让陆北辰多参与一下人际交往的历练。所以，李掌柜的到来，引起了众人的一阵猜测，都想着林家的生意看样子是要更上一层楼了，一时对这个姓陆的侄子到底是怎么个亲戚也顾不上探究了。

陆北辰初来江南，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精致的庭院，林正阳便让林昊谦陪他四处走走。正好苏启墨也是第一次来，他们几个年轻男子一起结伴随意逛着，不大会儿，林昊谦有事去忙了，唤来林昊泽陪着。

“几位兄长，不如咱们坐船逛吧，我叫人置办点酒菜，咱们边坐船边吃，我家这曲池修得还蛮有意思的，过桥穿林，弯弯绕绕的，两岸的景都看得到。”林昊泽一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也没那些虚礼儿了。

“恭敬不如从命，贵府不仅是大那么简单，难得的是处处精巧，能有幸乘船游观，再好不过了。”陆北辰含笑说。

苏启墨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也是机缘巧合，前些年隔壁人家没落卖园子，后面还有一家卖宅子，父亲都收了，一来二去的我们家的园子就越来越大了。”

说着他们走到了池边，小厮已经把船准备好了，众人登上，竹篙一点，小船悠悠荡起涟漪。顿时，人成了景中人，人也成了画中人。

席间，林正阳特意差人来叫潇月过去见过几位长辈，其实都是林正阳的好友，也算是看着潇月长大的，潇月对他们自然也不陌生。

随后，林正阳把潇月带到了苏靖斌的面前，郑重地跟潇月介绍，“这是苏叔叔，昨天从杭州来的。”

自潇月从纱帐后踏出来的那一刻，苏靖斌就呆住了，像被点了穴一般，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女孩，看着她走走停停，看着她一颦一笑，一身粉衣像拂开了久睡不愿醒的梦。苏靖斌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影子，一会儿天真烂漫，一会儿满目哀愁，他陷在自己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直到林正阳拉了拉他的袖子，“靖斌，这是小女潇月。”

“苏叔叔”潇月落落大方地行礼，笑容恬静。

林正阳这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好，好，祝姑娘芳辰吉乐。”

他转头又对林正阳说，还恍惚有几分不真实，“兄长好福气啊，儿女个个都这么出色。”

“靖斌见外了，以后我家的孩子，你直接称名就可以。”

“是啊叔叔，您叫我潇月就行，或者直接唤我月儿。昨晚就听父亲说了，您是他的好兄弟，人品学问都是一流。”

这时，又有几个世家公子过来打招呼，潇月一一应对着。苏靖斌暗暗走远了一些，走到了树下的阴凉里，他需要静一静，静下来压一压久远的思绪。

男子这边多是翠竹芭蕉，潇月桃红衣裙行动翩然，本就精致的五官，加上今天特意的梳妆，恰如春花逢晨露，又似玄女下云头，当真聚集了当场所有的目光。

林昊泽在船上活像一个说书的先生，嘴里说个不停。

“你们看见前面那块大石头了吗？那最适合冬天钓鱼了，太阳正好晒在那里，水暖和了鱼也爱去，石头上铺张厚毯子，暖洋洋地晒着钓鱼，困了就打个盹儿，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夏天不行，夏天热，蚊虫还多，还是下网捕鱼比较好。再看那边，夏天全是荷花，我家两个妹妹喜欢早上来，小时候我老藏在荷叶底下吓唬她们。我大妹妹看似镇定，其实是个胆小的，我小妹妹一惊一乍，其实却是个胆大的，有趣吧。”

“哎，西边的游廊看见了吗？从那里能直接到后宅，我家人口简单，我们兄妹四人就在主院两侧排开住着。待会儿过了桥能看到烟雨楼，烟雨楼后面有个月亮门，那边能通客房。启墨兄，就是你住的地方。”

“昊泽，昨晚我们见过，你唤我兄长，那便别怪兄长多嘴。你心思纯正无私，这是优点，我很喜欢，但是以后万不可将家里事这般详细地讲与他人听，要知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罢，苏启墨又将视线转向陆北辰，“北辰兄勿多心，我不是针对你才这么说，实在是忍不住叮嘱昊泽。”

“启墨兄磊落，北辰佩服，你明明可以私下里叮嘱昊泽，却选择没有避开我，明显是没有把我当小人看。”

“昊泽，启墨兄说得没错，你和我刚刚认识，还不了解，就这么贸然地说起家中事项，确实不妥。就你刚才那般介绍，有心之人都能画一张林府布局图了。”

“我知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可我一见两位兄长就觉得是好人，可以信任，想与二位交朋友，便兴奋了些。”

“北辰兄，若你是坏人，你会写在脸上吗？”苏启墨问。

“当然不会，我会装得比好人还好。”说完，二人齐齐望着林昊泽。

“哎呀好了，你们别真把我当傻子呀，我没什么朋友，就想结交你们，再说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

“罢了罢了，说实话，我若是坏人，都不忍心算计你了。”苏启墨说完三人一同笑起来。

林昊泽端起了酒杯，“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喝一杯结交酒吧。”

“干杯！”三人一饮而尽。

午时的阳光落在池面上，池水泛着粼粼的光泽，恍若星河碎屑，倒映着岸边的垂丝海棠。粉白花瓣飘落时在水面划出涟漪，锦鲤缓缓游过，处处安宁祥和。

“你俩谁想把我家画下来就画下来，除了库房我家也没什么可偷的，但库房可不是想偷就能偷的。对了，我家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你俩不会一人想偷一个吧。”喝了酒，林昊泽又兴奋了。

“自己亲妹妹也能在外人面前调侃，有你这哥哥真的是。”苏启墨笑着摇了摇头。

花园里丝竹管弦，水流处却安静至极，船上几人也不再说话，晒着暖暖的阳光一路看花。

小船拐了个弯，岸边垂柳半映水中，太湖石叠成的假山一侧有人说话。

“听说了吗？天佑宝藏的线索在江南出现了，找到了富可敌国。”

“上心打听打听呗，要是好找还不早就让人搬空了，反正是无主之财，谁找到算谁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可是山一般的财富，老一辈的人总还有活着的......”

“嘘......小点声。”

说话之人的声音越发压得低了，陆北辰只听得这几句，他站起身来向岸上看去，想看看说话之人的样子。

恰好柳枝过尽，疏阔的花园出现在眼前，一个妙龄女子站在中央，嘴角含着清浅的笑意，眉梢拂过淡然的风，悠远安宁地立于当下。周围熙熙攘攘，她却宁静超脱，只与花影春意融为一体。

“是她！”陆北辰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前几天那个街头冲出来打抱不平的姑娘，当时他就在二楼，恰好在窗前。

林潇月看着这个从绿柳后飘然而出的男子，他身姿挺拔，如瘦骨青松，五官端雅，眼神微凉，原本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却在与她目光相对的一刹那，似雪山消融，一点一点温软。风吹起他的衣带，又添几丝生动，他们目不转睛看着彼此，隔着幽幽长风，隔着剪剪光影，很快又消失在了彼此的视线中。

莫名地，林潇月觉得，这个男子，有些特别。

“重重帘幕寒犹在，凭谁寄、银字泥缄。报道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远远地，戏台上飘过水磨的唱腔，随水波涟漪，层层叠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