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盯着自封袋里那个只比戒指稍大一点圆环看了很久,直到王法医提醒她该签字了她才像是猛地醒了过来。
再多的爱与恨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唯有那些再也听不到的解释与未曾说出口的谅解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眼看张燕就要出来,纪清快走一步将高颖拽进了自己办公室,避免了一场偷听被发现的尴尬,“你发什么呆呢?差点被人家看到我俩趴门口偷听。”
“清清,你说如果当年张燕的父亲没有欺骗她,让她按照自己的计划先专心自己的事业,是不是就能避免很多人的悲剧?”高颖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虚空,纪清有一瞬间甚至不确定在同自己讲话的是不是高颖。
如果这世间的每一个“如果”都能言出法随地化出一个平行世界,那纪清发自内心地希望“79所”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可是受过的伤害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说消散就能消散的,如果有一天那些受过的伤害完全消散,那她大概也变成了全然的另一个人。
“我无法做这样的假设,但也许我这个人对人性的看法太过悲观,我只能说,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纪清摇头,从冰柜里拿出两瓶果汁,一瓶递给了高颖。
这会高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注意纪清递给她的果汁是从哪里来的,拧开就灌下去一大口。一阵凉意拨开了她胸中繁杂的思绪,高颖看着手里外壁上缀满了液化了的水蒸气的果汁,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大冰箱,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纪清:“清清,这果汁之前放哪的?”
纪清狭促地笑笑:“就你面那个冰柜里啊。”法医室的冰柜里常年存放着解剖过和待解刨的人体以及人体组织,但其实当时购置规划的时候也考虑到局里有用冰箱的需求,就在冰柜里加了一个隔板,隔出放食品的位置,纪清是故意使坏瞒过了这个细节。
“和……放一起的?”高颖不死心的确认,拎着被她喝了一口的果汁左嗅右嗅。
悄没声地欣赏了半分钟高颖就要炸毛的表情,纪清终于给她解释了冰柜的构造:“逗你的,两边隔开了的。”
高颖终于放下心来,正好这时手机显示有消息,但她总觉得自己低头的瞬间似乎听到纪清低声说了一句:“以前你从不嫌弃我给你的东西的。”
以前?她以前从来没有和纪清一起吃过东西啊?高颖脑海里倏而飘过这么一个没着没落的疑问,但转瞬之间又被对面来的消息攫去了心神。
“清清,严月七的审讯开始了,路队问咱俩去不去?”
“走吧”。
来人推开监控室门的时候杨教授已经在里面了,接连两起案子都出现了那个诡秘的“他者”影影绰绰的影子,杨教授也认为到了在讯问的基础上将两起案子并案的时候了。
“严月七,你当时杀害刘晓丽的时候身边还有其他人吗?”路晨舟看着询问笔录问。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你确定吗?”路晨舟抬起头,眼睛紧盯着严月七的面部表情。
严月七没再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在杀死刘晓丽前折磨她是做给谁看?”
“我恨她,警官,再说”低着头的严月七忽然抬头,看向路晨舟,又像是透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警官,我姐姐在天上看着呢,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是那个女人应得的报应。”
“好,那我问你,你一个人是怎么把刘晓丽带到祥云村山腰上的密林里的?”
“我用她那个弱智孙子把她骗去的。”严月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路晨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薄薄的铁皮发出巨大声响,审讯室的桌椅都是特制的,为的就是能最大限制度地形成对嫌疑人的心里威慑。
“你不是说现场只有你和刘晓丽两人吗?她孙子又是哪来的?”
“警官,现在是人工智能时代,钓鱼可不需要真的有饵了。我跟踪了刘晓丽一段时间,拍了不少她那个宝贝孙子的照片然后用ai合成了一个那小孩被绑架的视频,那个女人做贼心虚,一听绑架她孙子的人是我,二话没说就去了我说的地方。哦,对了,警官,我的要价可不高,以她这些年做的那些烂事而言,二十万轻轻松松就能拿出来,何必拿自己宝贝孙子的性命冒险呢?”
原来伤害了那么多孩子的刘晓丽,也会因为自己唯一的、患有自闭症的,那个曾让她怀疑自己的基因以至于偷偷做了基因测序的外孙遭遇危险,而不辩真假地去到一个自己根本不熟悉的地方,终结了自己波折又罪恶的一生,在生命的终点让人品出那么一点“怜子如何不丈夫”的味道。
高颖站在单向玻璃的后面,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电影台词“老一辈说人生最难靠破的只有四件事:生死、荣辱、成败、是非,其实就一个字——我”记忆中应该是很早以前看的电影了,电影的内容早就忘干净了,只有这句台词始终印在她的脑海里。
“我”,说到底,这世间一切的罪恶不都是因为把“我”看得太重了么?于是被放在神龛上的小我就成了执,人被装在这种“执”里,然后成了劫,造了业。
高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突然之间生出这么多感慨来,只能暂时归结于前段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完了《悉达多》。
轻轻晃晃脑袋把多余的感性晃出去,高颖立马发现问题,二十万这个数字设置的太巧妙了!以刘晓丽的家境一下子拿出二十万不算难,虽然已经是不小的一笔钱,但对他们一家人来讲绝对不是一个愿意拿孩子的性命赌一把的数目。另外,如果严月七一早就在电话里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二十万这个数目是一个根本不会引起刘晓丽戒心的数字——作为一个研究心理学的学者,刘晓丽曾经一定在暗地里给 “79所”所有孩子受到的伤害估过价。
尽管高颖不知道她具体的标准是什么,这么多年是否变化过,但二十万一定是在刘晓丽心理预期之内的一个数字。
完全没有接触过心理学的严月七,真的能对数字把控地这么准确吗?
还有,把严月和的下落吐露给严月七的,真的是素不相识的网友吗?
“那告诉你你姐姐在青江县的那个网友是谁你总还记得吧。”
“我只知道对方的网名。”这个问题严月七倒没有消极抵抗,她知道如果警察想查恢复她电脑、手机的数据只是时间问题,这不是她删掉聊天记录再闭口不言就能掩盖的。
“行,那就说网名。”
“巴勒……什么,反正是三个字,好像是个外国人的名字吧,还挺拗口的。”严月七说到这里脸上终于泛起了货真价实的疑惑,显然,俩人也只是在关于严月和下落的问题上有过交流,并没有更多的交集。
“你再好好想想。”
“巴……巴勒……好像是……巴勒特吧,我记得。”
单面玻璃的另一边,高颖低声念出一个名字“巴特勒。”
“你知道这个人?”纪清有些奇怪地看向高颖。
“这个名字我听过,美国的一位学者,做性别研究的,她的学说主要集中在性别与‘他者’这一主题上。”
“……也许,那个人的网名另有意涵呢?”纪清不确定看了一眼站在高颖一旁的杨教授。
“要验证这个问题很简单,”高颖打开了一个书籍评分网站迅速点开一张作者照片,拿起监听麦对路晨舟说:“路队,我这里有张照片,你拿给严月七看看那个联系她的人用的头像是不是这个人。”
单面玻璃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严月七的头部。
她点了点头。
真是他者,果真是他者!
他换了昵称是想对着警方隐藏自己吗?
可同时他又大喇喇地继续使用有关他者的头像和昵称,好像生怕警方不能锁定他一样,他要干什么呢?向警方挑衅吗?
“路队,向C市市局打报告并案吧。”暂时把严月七送回拘留室,几个人转身就进了会议室。
“杨教授,证据是不是太薄弱了一点?”路晨舟有些担忧,毕竟把那个告诉严月七她姐姐下落的神秘人和“他者”联系起来只靠着高颖的猜测,这完全有可能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人。
“路队,还有其他联系”高颖补充道,“上次这个神秘的‘他者’参与的案子里,死者也是心理学教授,另外,在两起案件中,他本身也表现出了对别人心理的精准把控,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个‘他者’也从事心理学这一领域工作,至少是学习过心理学,而且他似乎有些什么话想讲。”
高颖最后的话让路晨舟和纪清同时悚然一惊,还有话要讲?以什么方式?杀人的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