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没有开空调，两边的车窗大开任由热风灌入，两人沉默好一会，盘发被放下没一会就干透了每根发丝。鼻尖渗出汗珠，夏小雨看着眉目严肃的男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巧安静的坐在一边。
远远看得清小区门时，周旭却一脚油门驶过，夏小雨忍不住出声轻叫了一句,“周旭？”
周旭目视前方，“送你回宿舍。”
夏小雨愣了一瞬，“为什么？”
周旭抿唇不答。
夏小雨小手紧紧拉住安全带，大有把自己绑死在上面的架势，“我不，我今天要陪着你。”
“我不需要。”
“需要，你今天心情不好。”
片刻后见他仍然没有掉头的迹象，又轻声道，“我不想回去，我就想多看看你，好吗？”
周旭眼神似乎有些松动，终于还是驶过一个路口后在第二个路口掉了头。
夏小雨并不是个敏感细心的人，今天也明显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周旭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泡过江水的T恤，湿着时候不觉得，被风干后江水里的泥腥味儿就窜了出来，一进门就催着他先去洗澡换衣服。
等夏小雨走出浴室时门铃正好响起，她看了眼起身的周旭，拿出吹风机胡乱的朝脑袋上吹。
“你点了吃的？”周旭从门口拎着两个袋子进来。
“嗯，肚子都饿扁了，去你房里吃吧。”客厅没有空调，而她的房间桌上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入夏天以后吃饭基本都是在他房里解决。
周旭点头，进屋放好袋子又出来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他吹头发的技术已十分娴熟，左手五指轻轻插入她的发丝间拨弄，右手配合的移动吹风机变换角度，偶尔遇见打结的时候也能轻轻理顺没有一点痛感。
发根干了大半，剩余一点也很快会自己风干。两个塑料袋，一袋是烧烤烤串，一袋是冰镇饮料。
周旭一样样往外拿，夏小雨一盒盒的打开盖子，‘撕拉’的一声声浓郁的孜然辣椒烤肉香气弥漫在这小小的空调房里，两人坐在长桌的拐角处一人占据一边。
除了两瓶豆奶外还有三瓶果啤和两瓶小关公，夏小雨对上周旭疑问的眼神调皮的笑笑，“吃烤串哪能不配酒，再说了喝点可以助眠。”说完还朝他响了个弹舌。
夏小雨开了小关公递到他眼前，又给自己开了厅果啤，这家烧烤味道很不错，腌制入味皮焦肉嫩和福福有一拼，果然价贵还是有价贵的道理。
夏小雨做出老练的样子双手捧着果啤，姿态放得低低的谄笑，“今天让您担心了，给您赔不是。”
周旭瞥她，“又唱哪出？”
“负荆请罪阿。”
“荆呢？”
“我总不能现场给你摘去吧。”夏小雨说着眼珠转了转，又笑道，“不过另一方面倒是可以。”
看着他疑问眼神，夏小雨抿着嘴，“廉颇负荆时...”说着两手在衣摆处慢慢往上撩。
周旭一愣，按住她的手，“不用。”
“那你原谅我没？”夏小雨迅速捧着脸作乖巧样。
“嗯。”周旭顿了顿又道，“你本来也没错。”
“是吗？那你今天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夏小雨终于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周旭默了默，拿起小关公抿了大口，“吃吧，待会凉了。”
夏小雨也不追问，转而吐槽起胡周阳，一会是他的弱肌一会是他泼自己的可恶，到吐槽最近接的一个墙绘在太阳底下晒了好久才完成，周旭一边吃着虽然不说话，可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在听，甚至很喜欢听。
第一瓶小关公见底，夏小雨连给他开了第二瓶。
“想灌醉我？”周旭看着酒瓶挑挑眉。
夏小雨无所谓的撇撇嘴，“我哪有那本事，对喝点好助眠。”
周旭笑了笑，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又抿了一口新开的酒，往后仰靠着睨着喝半厅果啤都能红脸的夏小雨。
她的酒量实在谈不上好，还爱上脸，可偶尔喝点昏昏沉沉的感觉还挺喜欢。
白色塑料碗里的花生所剩无几，她一下一下的戳着花生米玩似是漫不经心的问，“别总瞒着我好吗？”
房间寂静，她抬眼见他只是看着窗外的夕阳发呆。夏小雨起身拉上窗帘，白色窗帘其实挡不了多少光，只是让房里更加昏暗。
周旭的目光慢慢从被遮住的窗移到女孩身上，两瓶见底他的耳廓还是红了。夏小雨重新在面对坐下，他就愣愣的看着。
西沉的自然光影照出昏黄的房间，女孩柔顺垂直的长发间一张小脸也在定定的看着他。眼珠黑深，似乎要看到他心底。
周旭不敢在看，用力揉了把脸，起身时一声实木摩擦瓷砖的噪音，他收拾着桌上残局说道，“吃完了，你回房吧。”
又是一声噪音，夏小雨走到他身后，他低头时两只小手已牢牢把他圈住，他上手去拿却圈的更紧。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小姑娘力气也可以如此之大。
“做什么？”周旭皱眉。
后背传来夏小雨闷闷的声音，那是她把脸埋进他背上的说话声。
“抱你。”
“我在做事。”
“那就不做。”
“为什么不做。”
“因为我在抱你。”
“......”
“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吗？”
周旭闻声指尖动了动，又停住。
“你应该转过身，抱住我。”
周旭感觉那张小脸离开自己的背部皮肤，下巴轻轻搁在上面，她在仰头，期待自己的转身。
周旭想故作镇定的偷偷的深呼吸，“别闹了。”声音低沉，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抖音。
“我知道你店转了。”夏小雨重新把头埋进去，声音又变得闷闷的，但音量更大。
感觉前面的人瞬间僵住了身体，她继续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转，还知道你把房子卖了，知道夏锦财怎么进去，知道...那笔钱已经还完了。”
那时候她不确定周旭还会不会理会这笔账，只想着回去时重新签一份合同，不然按照原本的利息走向这辈子都在为他们打工，可得到的却是钱还债消的消息。
周旭绷着一张脸，把她的手拿下，这次她再大的力气也徒劳。
“知道就知道了。”他大步走到门边打开门，“我累了，想休息。”
夏小雨瞪着他的眼睛，片刻后上前猛然将他一推，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这一下的冲击真的大，周旭被推的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
‘砰！’是房门被摔上的声音，夏小雨紧紧靠在门上张开双手不让他靠近门把手，朝着他大声喊道，“我还知道你得过抑郁症，我还知道你怕我也得抑郁症！我什么都知道！”
周旭好浅色瞳仁骤然猛缩，他紧紧咬着压根，咬肌鼓着发颤。他盯着眼前的人，所有的事突然被摊在阳光下，心底生出一丝恐惧。
如果一切都藏起来，他还能骗骗自己继续待在她身边，但一切暴露的话...他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或者他知道但就是不敢去想。
心里似有一团完全不受他控制的火，会燃向哪里他不知道，只能站在原地彷徨无措的看着。
“所以...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夏小雨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今天他不寻常的反应肯定不止是担心自己这么简单。
周旭连着几下深呼吸，想要压住胸口的起伏。
“你想做什么...”声带像被堵住，带着脆弱情绪溢出，向是倔强又卑微的请求。
“你怕水？”
周旭沉默。
“为什么怕水？是小时候...”
“因为我差点死在水里。”
夏小雨哑然一瞬，咽下喉头的唾液，想说那以后就不去游泳了，不去碰所有和水有关的事。
“就在这片江里。”周旭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酒精刺激下红了眼。
夏小雨不愿看他这样，死死按住门沿的双手缓缓放松下来，“我只是想说我喜欢你，而且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可你为什么就不能面对一下呢，你在意的那些却通通不是我在意的，别再替我做决定好吗？有什么事我们明明可以...”
周旭别开目光，再房间里焦躁踱步，最终在床边坐下，颓然的垂着头，语气带着浓浓疲惫，“我真的累了，我想休息。”
夏小雨瞬间像要炸毛的母鸡，她抬起手指着面前男人嘶吼，似愤怒又似委屈，“你他妈总是这样！”
“你属田螺的吗！明明喜欢我喜欢得要命，却还是让我生气，让我伤心，把我用力的往外推。”
面对沉默的周旭，夏小雨感觉内心像被无数只蚂蚁疯狂啃咬，又痒又痛还无处抓挠。
她咬着牙发泄般把桌上的东西暴力扫落，没喝完的果啤倒在地上随着液体流出发出‘嘶’的气泡音，夏小雨怒吼，“你老是这样，再这样下去我也要被你搞疯了！”
周旭蓦地的抬头，一双本来是好看的眼珠此时布满血丝，“又是这句话！”
夏小雨不明所以的喘着粗气看他。
周旭还在定定看她，“我那几年听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我已经拖累了我姐，你明白吗夏小雨，这种感受你明白吗！”
他自嘲的大笑一声，“我姐本该有不错的单位，舒心轻松的生活，却为了我丢了工作，差点离婚，甚至。”他喉头突然哽了一下，“差点被我搞疯。”
刹那间夏小雨甚至能想象成周萍声嘶力竭的对周旭吼出这句话，她却又一次说出来了。
她缓缓上前，话语轻声又急切，“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口误，对...”
“你没错，是我的问题。”
“不，你没有问题。”
“是自杀。”
夏小雨彻底愣住，瞳孔微张，带着惊诧与意外。
“是我自己跳到了江里，被救上后我姐就辞了工作寸步不离的守着我，重度抑郁折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身边的人。换句话说我差点毁掉了我姐的生活。我就是个毒药，谁在我身边待久了都会被我毒死。”
他永远忘不了被江水侵入肺里的撕裂灼烧感，既恐惧又期待，那种痛苦赶跑了对生的无助，好像跨过了痛苦就会结束。身体变得无力大脑开始无意识时却听见姐姐的啜泣，那时他不敢睁眼，觉得自己这种行为自私可怕，没勇气活着，也没勇气死后留下身边的人。
周旭忽然抬头与她对视，一字一句认真说,“你还年轻，你的未来不该和一个病人在一起。”他顿了顿，又偏过头道，“即使没有病，也不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夏小雨心中堵着的那口气被彻底抽出，她坐到他旁边，甚至带着笑，“那你觉得我应该和哪样的人在一起,李金勇？”她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幻想，“也是，嫁给他还是有好处的，直接一辈子都不用奋斗了，可是估计受气不会少。还是找一个和我一样惨兮兮的流浪长大的年轻人？估计我现在打螺丝打得贼溜了。”
夏小雨撞撞他胳膊，“要不你给我指一个吧，你指谁我嫁谁。”
周旭复杂又无语的看她，夏小雨轻声笑出来，“反正你又不在乎我喜不喜欢，开不开心，既然你都觉得是好的，那就一定是好的，我说的对吗？”
她又不安分的伸出手环他的侧腰，轻轻吐气，“到时候我就当一个有吃有喝有钱花的失恋深闺怨妇，可真幸福阿。”
“小雨。”周旭听不下去了，皱眉叫住了她。
“你还没明白吗，再多的条条框框都决定不了我喜欢谁，连我自己都决定不了。倩倩姐虽然是离婚了，可你问过她后悔吗？或者说...问她后悔的是嫁给了这个人，还是后悔当初遵循了自己的内心...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只知道我这一刻很喜欢你，活在当下不好吗？”
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说到夏小雨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她只是按照自己的心在胡言乱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