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白日也越来越短,众人的生活又继续四平八稳的过。
沈听荷一如既往的日子里,比往年又多了两项。
一是去看望关禁闭的沈送雪,二是有空便去来鹤馆坐坐。
她好像对沈将行有莫名的依恋,她也不知为何,只是每次一踏出院门,脚步便不受控地往那里去。
沈将行还没散学时,她便等在院中,晒晒太阳吹吹风。
沈将行在时,二人便坐在檐下。
沈听荷偶尔会帮他看看今日的功课。
她觉得沈将行同刚来时变了很多,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
有时沈听荷也会出神望着他,心底思绪百转千回,她好像有些期待,却又总说不清道不明。
她时不时也能抓住沈将行望向她的目光。
彼此视线交汇,慌乱、欣喜、窘迫,甚至是转瞬即逝的迷恋,层层叠叠,都砸在沈听荷迷茫的心间。
又一日秋高气爽,沈听荷刚从冬苑出来。
杜相礼在城南的小医馆当大夫,沈送雪虽还是话少食少,但也日渐好转。
这段时日过来,沈听荷觉得难得轻松,赏着沿路的秋景,脚步都不由轻快许多。
高悬的天穹澄澈如洗,沈听荷突然想知道堂兄在干嘛。
估摸着时间是在回府的路上了,她心底欢喜,转头便想往来鹤馆去。
可向前的脚步还没走多远,田嬷嬷不知何时,等在了路的尽头。
见她盯着自己,沈听荷原本欢快的脚步慢下来,一段短短的青石板路,生生被她磨了许久才到嬷嬷面前。
"老太太想四姑娘得紧,特命老奴来请。"
田嬷嬷皮笑肉不笑,开口道。
"四姑娘,请吧。"
说完,她侧身让出一条路。
直走,是通往来鹤馆,向右,是万寿堂的方向。
沈听荷站在原地没接话,目光在那条笔直的路上流连片刻,最后还是乖乖转向了右。
万寿堂中的菊花开得正好,各形各色,争奇斗艳。
老夫人让下人摘了几朵插在瓶中。
沈听荷坐在堂下,没什么心情赏花,只低头捧着茶碗,小口喝着,她已经很久没来过祖母这了。
"这花开得真好,让人瞧着都有精气神儿~"
老夫人就着近处的花瓶,摆弄着几朵绽放的红菊,她说完后,沈听荷没有接话,仍是低着头。
沈老太太又继续说:"只是年纪大了,对这些被采进屋的心疼得紧。"
沈听荷还是没接话,但她清晰感知到,祖母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祖孙二人就这般无声对峙,老夫人似下定决心,沈听荷不说话,她就一直瞧着她。
"花开堪折直须折,各自有各自的光景。"
沈听荷终是败下阵来,随便捡了句说。
得了自己满意的结果,沈老夫人嘴角含笑,才终于把目光挪开。
她要的就是这种将沈听荷紧紧握住的感觉,她可以尽情闹脾气,可以肆意挣扎,但最后总会向自己低头。
反正都拗不过,沈听荷干脆也不再装模作样了,她放下茶碗,向祖母询问。
"祖母唤孙女来有何事吗?"
"没事便不能来?你从前可不是这般。"
沈老夫人依旧摆弄着手中的菊花,细心将那些将谢的花败一一剥落,说话间还抽空回头,睨了眼沈听荷。
"是嫌我老了,连话都不愿同我说了?"
"祖母莫要多心,孙女又怎会如此想..."
见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到自己头上,沈听荷只能忙为自己解释。
一想到祖母对自己的养育之恩,自己如今又同她怄气,连来见她都不愿,沈听荷心底有些懊悔。
隔阂一时难消,可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企图能宽慰祖母。
还未理好思绪,只见沈老夫人挥挥手,田嬷嬷便给沈听荷递上一帖子。
沈听荷茫然接过,上首的老夫人开口了。
"晋安伯府孙家送来一帖,言城外庄上,有株百年银杏,现下叶子黄得正好,邀你过府一赏。"
接过请帖的手一顿,沈听荷只觉方才心中那些难受瞬间烟消云散。
田嬷嬷离她近,清楚看到沈听荷神色霎时间的变化,她又余光偷看向老夫人,面色泰然,与四姑娘复杂的表情,一个天一个地。
沈听荷翻开帖子,仔细看了看,并没点名道姓邀的是自己,沈家几个女儿,又独独把她喊了来,用脚想也能想明白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不知是不是被沈送雪影响,沈听荷这次也不想顺着祖母,她一甩手,便将请帖扔回桌上。
没控制好力度,与茶碗叮当碰撞声在屋内回响,继而一道坚定的女声响起。
"我不去。"
屋中几个一直垂首候在两侧的侍女,听沈听荷这么干脆利落拒绝,不由有些惊讶,纷纷朝她看去。
这四姑娘,真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听她这么说,沈老夫人手上动作只是停了一瞬,她仿佛并不在意。
"孙家爵位低了些,你不喜欢祖母也能理解。"
"但孙氏一直是徐州豪族,前些年又出了个尚书左丞,权势金银都不差。"
"家中主母也钟意你,是个好姻缘。"
沈老夫人把好处一一摆出来说与她,就像幼时躲懒,她给沈听荷劝学一般。
"我不去。"
"不是因为我喜不喜欢,是因为我不想去。"
沈听荷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接着祖母的话回绝。
似是没想到孙女还会拒绝,沈老夫人又一瞬间怔愣,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
众人都对老夫人的反应感到好奇,暗中把目光转向她,沈听荷也皱眉看向祖母。
自己是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吗?
也不知笑了多久,沈老夫人就这般把沈听荷晾在一边,等她笑够了,收拾好情绪,表情又立马变得严肃。
那双鹰眼盯着沈听荷,冷然开口。
"去不去,由你。"
"但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妹妹,也由你。"
沈听荷没想到,祖母会拿沈送雪威胁她。
一手养大的孙女们,似乎只是她追名逐利的筹码。
从前住在万寿堂时,祖母甚至会亲手为自己和妹妹缝制里衣,后来年纪大了,有了各自的院子,自己也是得空便来陪祖母。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万寿堂像座黑压压的高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来一次,便像被热油烹一遍。
次日,沈听荷在田嬷嬷的监督下,换了身粉嫩的衣裙,整个人便如同她名字一般,出水芙蓉。
但脸色很臭就是了。
她沿着游廊慢腾腾往外走,半路遇到了沈见星和齐少玄。
沈见星眸中惊讶一闪而过。
"真难得见你穿这般颜色。"
她围着沈听荷转了圈,又真心夸了几句,随后话锋一转,揶揄起来。
"相亲宴就是不同啊,人都打扮得如此娇艳。"
被三姐这么一说,沈听荷心中更是烦闷了。
"相亲?"
一旁的齐少玄突然开口,他也觉得今日沈听荷这身很是衬她,却不想是要去相亲。
姐妹俩听他出声,皆朝他看来。
"是啊,前日孙家来下的帖子,邀四妹妹出城赏树..."
沈见星为他解释。
也不想再同他俩纠缠,等她说完,沈听荷没说什么,福了福身便告辞走了。
沈见星今日约了齐少玄去春晖池泛舟,等她回房换好衣衫,却发现原本等在前院的齐少玄不见了踪影。
她府中上上下下找了遍,最后在偏门处找到了正与小厮说话的他。
"你在干什么呢?我找了你好久。"
沈见星直接走了过去。
齐少玄闻声回头,露出那副标志的狐狸笑。
"没什么,吩咐小厮替我办些事,我们走吧。"
说完,齐少玄给那小厮递了个花色独特的令牌,小厮立马恭敬退下,迅速消失在拐角。
沈见星没有多想,开开心心便和齐少玄一道往春晖池去。
城外的庄子中,一颗参天银杏长得有房屋两层高,远远的,便能看到一树金黄。
沈听荷坐在孙夫人旁边,时不时赔几声笑,只能用美景疗愈糟糕的心情。
孙夫人真如祖母说那般,对沈听荷喜欢得不得了,对她的夸奖一刻都不曾停过。
这庄子开阔,银杏长在东南角,席位都设在北边,坐北朝南正好能将院子尽收眼底。
孙圣图和几个公子哥在下方蹴鞠,也算给宴席增些乐趣。
他时不时往主位看去,听说母亲身边坐着的少女,可能会是他未来娘子。
纱帐随风飘摇,挡住了沈听荷大半个身形,他还没来得及看真切,就被好友拉着再次在场上奔跑起来。
秋风时不时送来阵阵凉爽,将午后的日光都吹散了许多。
桌上各式糕点散发着香气,场上时不时传来少年郎的欢呼,沈听荷根本不在意那里面到底谁是孙氏郎。
她将桌上能够到的都品尝了一遍,只觉心中烦闷被美食美景纾解大半。
贵妇人们觥筹交错,少年们挥汗如雨,华贵与青涩交织,虽近深秋,却是一副生机向上。
众人都沉浸在闲适时光中,等那群手持兵刃的黑衣人闯入院子时,竟没人能及时反应过来。
不知是谁的一声惨叫,只见原本还在蹴鞠场上奔跑的公子哥便躺在地上,死死抱住流血的手臂。
局势翻天覆地,又是接连几声惨叫,利刃划过衣物的刺啦声不断传来。
低矮处的银杏叶上都沾染上鲜血。
孙圣图没见过这种场面。
身边的伙伴一个个倒下,他看着逐渐逼近的黑衣人,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流下。
他清晰地看到杀手紧盯着自己,眸中凶光尽显,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现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孙圣图脑中划过。
直到孙夫人的尖叫声传来,孙圣图回望母亲,她表情惨痛,口中似不断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等到下半身的痛感席卷而来时,孙圣图才回头看向自己的腿。
衣服被划破,赤红的血如泉水般涌出,他试图用双手止住,却只摸到自己皮开肉绽的伤口,鲜血之后,是森森白骨。
"啊!!!"
他后知后觉痛苦出声,凄厉悲惨。
沈听荷亲眼看着那刀是如何举起,又如何手起刀落,砍在孙圣图的腿上。
侍卫这时才匆匆赶到,又是一片混乱。
沈听荷动了动,双腿发软,孙夫人早已哭倒在她脚边。
"姑娘!快跑啊!"
荔月逆着慌乱的人流赶到沈听荷身边,大声说着。
见来人是她,沈听荷紧紧握住她的手。
"快扶我一把,我腿软。"
沈听荷艰难开口。
荔月连忙给她借力,将自家姑娘扶起,沈听荷又伸手去捞孙夫人,想一同将她带走。
谁料孙夫人一把甩开沈听荷,不知哪来的力气,腾地起身,边哭边往孙圣图那边跑。
沈听荷想拦住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姑娘别管了!保命要紧!"
荔月拉着沈听荷就离开,沈听荷回头了几次,只见沈夫人摔了一跤又一跤,连滚带爬,目的只有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