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边守着两个小厮，沈听荷躲在不远处。

她观察了许久，第一次觉得自家下人竟如此尽职尽责。

实在没有能趁他们不备跑出去的机会，沈听荷又想等几个出门采买的丫鬟来，好混在中间。

结果左等右等，一个人影都没有。

沈听荷脚都站得有些发酸之时，耳尖地忽而听到身后传来谈话声。

她探头谨慎地探出个头，往墙外偷偷看了眼，待看清来人后又连忙躲了回去。

青谷一路过来都在数落沈将行。

一本无关紧要的书忘了，午休时便急忙要回来，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都说了我自己回来拿就行，你非要跟着来。"

沈将行也不反驳，任他说着，眼见二人再过一个月门便到后门。

"不就是想回来偷看几眼四姑娘吗，那祠堂门口的树都被你爬得......"

"哎...！！！"

突然伸出的一双手，揪着沈将行的衣领便把他从青谷旁边带走了，青谷被吓得声音都转了几个调。

方才远远看到走近的人是他们后，沈听荷就找了个角落蹲守主仆二人。

她眼疾手快，拉过沈将行后，又迅速把他按在假山后面。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将行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自己被人揪着领子拉走后，他才后知后觉要看看究竟是谁。

沈将行抬眸，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她边抓着自己边警惕观察四周，他就彻底没有要反抗的念头了。

沈听荷一手按住他，一边又急急朝青谷比嘘，让他噤声。

沈将行乖乖靠在假山上，见她又是一身丫鬟打扮，心底便猜到了个大概。

"快过来。"

她声音急促，却又只能压得低低的，皱着眉给青谷比划。

人还晕晕的青谷搞不清状况，只能听话的也走到假山后面。

见他也进来了，沈听荷仍不放心的探出个头，左右看了看，确认没被别人发现才缓缓舒了口气。

她刚缩回去，就对上两人探究的目光，沈听荷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衣裙。

"要去哪？"

沈听荷都还没开口，沈将行就直接问了出来，她迟疑了一瞬，还是如实说了。

"我要去找杜相礼。"

话音刚落，几人间都沉默了下来。

青谷不明白这种时候她为什么还要冒险出去，被老太太抓到又要鸡飞狗跳。

他想说话劝劝，但被沈将行拦住。

沈将行也有些顾虑，毕竟她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他在心底斟酌着怎么开口。

沈听荷很明显地察觉到主仆二人的异样，可目前看来，他俩是自己能出去的唯一机会了。

沈听荷拉住沈将行的袖口，挤了几滴泪蓄在眼中，抬起头看他，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可怜。

"帮帮我，好不好？"

原本想拒绝的话堵在心口，青谷一直扯着沈将行的另一边衣袖试图让他清醒点。

沈将行垂首注视着她的双眼，一汪盈盈泪水之下，他想找到点什么。

有担心、有哀愁、有乞求，却独独没有他最想要的。

就这么对视了会儿，沈将行先移开了目光，他很小幅度地将头转向一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走吧。”

“跟紧点别被发现了。"

说完，他就绕开两人先一步出去了。

青谷方才都快把他袖子扯烂了，却还听到他这么说，在后面把白眼都翻上了天。

沈将行走了几步，又停住脚转回来。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最后停在青谷身上。

“你留下，有事你便看情况应对。”

沈将行指着青谷说，刚说完最后一个字，青谷便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再度狠狠翻了个大白眼。

不过沈将行完全没理会，说完自顾自走了。

见他走了，沈听荷急忙跟上，安分地走在他身边。

过后门的时候一切顺利，两个门房甚至都没多看沈听荷一眼。

直到离门口远了些，沈听荷打鼓的心跳才稍微平复下来。

两人坐进马车后，反倒一时没了话说，静静走了一段路，沈将行先开口了。

"要买些什么药之类的带过去吗？"

他盯了沈听荷半晌，很显然她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不知是在担心，还是在想什么，只皱着眉坐在一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沈将行便也不再言语，视线却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少爷，到了，巷子里太窄进不去。”

直到车夫的声音响起，沈听荷才回过神，她掀起帘子一角朝外看了看。

马车停在一条只有七八尺宽的窄巷前，从巷口看去，即便是午后最盛的日光，都被甬道夹得只剩条光缝。

巷子边的几乎人家门前，还坐了些妇人，有的在做针线活，有的在逗弄怀中稚子。

沈听荷放下帘子后，便起身打算走了。

见她利落起身，似乎没有什么要跟自己说的样子，沈将行下意识拉住她的手。

感觉到自己手腕处传来的力道，沈听荷回头便与沈将行四目相对。

他仰着头，面上一副欲言又止，沈听荷这时候才如梦初醒一般说道。

“堂兄可以先回太学，我晚点到太学门口等你。”

听完她的话，沈将行眉头微微一皱，换上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手上微微用力，沈将行便将沈听荷又拉回了座位。

“你倒是惯会用完人，立马扔一边。”

他嘴上虽抱怨着，但语气中全无责怪的意思，沈将行想的只是，她每次有求于自己，却都点到为止。

然后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叫人看了心疼。

沈将行希望，她能全然信任自己，能毫无保留，只要她开口，多难多惊险的事，他都是愿意一起的。

可话落到沈听荷耳朵里，就全然变了味。

她本想辩驳几句，但仔细想想，好像又确实如此，忙都是堂兄帮的，事情结束后，自己却毫无表示。

思及此，沈听荷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着，等这次尘埃落定，便好好问问堂兄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自己一定会认真补偿他。

她刚想好措辞，还没来得及与他说时，不知什么东西忽然从头顶垂了下来，视线变得模糊。

沈将行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顶帏帽，透光的白纱垂下来将沈听荷的脸挡了个严实。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独身前往男子家中，就不怕被别人知道？”

“杜家，住巷子最深处，得过好几家人呢。”

“我陪你一起。”

沈将行边帮她将帏帽摆正，边同她说。

妹妹不提，那他自己凑上去总行了吧。

沈听荷的生活很单调，平日里不是各家宴会，就是往绣坊跑，宴会不用多做遮掩，绣坊越遮越显眼。

是以她完全没想到这点。

车内空间狭小，沈将行的呼吸打在帏帽上，沈听荷低着眼，目光落在因为他的动作而起伏的薄纱上。

“好了，走吧。”

沈将行先一步下车，站定后伸手扶她，视线被遮挡了大半，沈听荷只能将手搭在他的掌心里。

两人并肩往巷子深处走去，沈将行没有丝毫要放开她的意思，甚至还细心为她提醒路上的小坑。

等到了杜家门前，两人一路紧握着的手才松开，沈听荷只觉掌心热热的，早已覆上一层薄汗。

叩门声响了许久过后，才隐约听到院内有人朝门口走来。

门一开，便见杜相礼拄着拐杖站在门后，脸色惨白，一看便是伤还未好透。

来时沈听荷还想，让妹妹如此遭罪的男人，她定是不会给好脸色的。

可等亲眼瞧见杜相礼这副模样，沈听荷又连一句恶毒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三人霎时间就这么僵在门口，最后还是沈将行先说的话。

"是送雪让我们来的。"

听到爱人的名字，杜相礼那双死寂的眼中，如投入颗石子般又泛起涟漪来。

他急忙将二人请进院，沈听荷摘下帏帽，没有进屋，只在院中找了个石凳坐下，沈将行站在她身侧。

"我们来看看，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我一切都好，劳烦少爷姑娘跑一趟。"

沈听荷点点头，环视一圈这个空落落的院子后，目光又回到杜相礼身上。

"你的伤，好些了吗？"

"霍家少爷给找的医士是极好的，除了还不太能走动，别的也没大碍了。"

沈听荷又点点头，她只是替小妹来看看的，本就没什么好说的，反倒是杜相礼又发问了。

"送雪...还好吗？"

提到沈送雪，沈听荷点了一半的头又迅速摇了摇。

"她不吃不喝，整日记挂着你，说是让我来看看你，才能放得下心。"

杜相礼听了，没再继续接话，紧抿着唇，握着拐杖的手指节都有些泛白了，看得出在很努力克制自己情绪。

过了许久，他抬手擦了擦眼角，整理好心情，才哑着嗓子说："都是我连累了她。"

"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和家中长辈顶撞。"

"若不是因为我，她根本不会平白受这么多苦..."

杜相礼一遍一遍说着，话中的悔恨、自责、痛苦都满得快溢出来。

听了他的话，沈听荷在心底想，原来你也知道啊...

等他发泄得差不多，话锋却是一转，让在场的两人听了都有些惊讶。

"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