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水声轰鸣,激流翻滚。严晨好不容易挣脱水流的束缚,身体骤然一轻,他浑身酸软,呛了一口水,差点浮不出水面。
用尽最后力气爬上石头,他翻身都没力气,五体投地地趴在岸边,剧烈喘息着。
胳膊还夹着大鱼,恍惚间想起鱼不能离开水,严晨连忙撑开眼皮,想把它放回水里。
他一低头,整个人呼吸一窒。
这鱼竟然长了颗人头。
苔藓幽绿的荧光照亮了他的五官,是异调局派下天坑的第二个人,他的同事,黄阔。
严晨手不自觉一抖,黄阔一下摔到地上,光滑的身子在地上弹动了两下。
后脑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严晨耳边一阵嗡鸣,死死盯着那颗脑袋。
光秃秃的,头发被剃得干干净净。五官惨白浮肿,像是在水里泡了太久的溺尸,唯有额头因反复撞击,红肿了一大块。
他两腮处各有一道伤疤,脖颈处皮肉堆积,有粗黑的线缝合的痕迹,下面直接连接着一米多长、膘肥体壮的草鱼身子,两侧的鱼鳍无力地垂着,银灰色的鱼鳞折射着水光,在洞壁映出晃动的波纹。
严晨脑海一片空白,呼吸都困难。他喉头干涩,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黄……”
手上的血还没止住,不自觉地颤抖着,他想扶起黄阔,却根本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严晨牙关紧咬,口腔内满是血腥气,胸腔仿佛压着一块滚烫的铁,燃烧着怒火,又沉闷得令人窒息。
他猛地挥拳砸向洞壁!
“砰!”
石屑簌簌而落,几颗碎石滚到黄阔的头上。
严晨一惊,连忙将石子清理下去,生怕再伤到他。却没想到,黄阔的眼皮微微颤了颤,竟清醒过来。
他慢慢掀起眼皮,浮肿的皮肉挤压着眼睑,只露出一条缝隙。
严晨连忙双膝跪地,压下身子,把脸凑到他面前,声音不自觉颤抖:“你还能听懂我的话,对不对?”
黄阔的眼神呆滞无神,嘴微张着,不断有水从中流出来。
他的尾巴缓慢地拍了拍地面,像是在回应严晨的话。
严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攥得生疼。
为什么会这样?
张局的命令没有错,必须尽快找到幕后黑手,否则他们……都会变成这样。
但是黄阔,该怎么办呢?
严晨狠狠抹了一把脸,胸膛剧烈起伏,逼着自己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艰难开口:“我是跟着张局一起下来的,我被卡住的时候,他不知道被什么抓走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去找找他?”
他看着黄阔扭曲的身体,心里难受,却不敢移开视线,怕错过他的反应。
“我现在就去找幕后黑手,我把他碎尸万断,给你报仇!我一定会的!”
“对不起,我来晚了。”
黄阔却好像陷入了恍惚,目光一直没有焦点,只在听到“张局”的时候,鱼鳍微微摆动了一下。
见黄阔半响没有进一步的反馈,严晨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究竟能不能听懂他的话,但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现在每耽误一秒钟,张局和曲然他们都会多一分危险。
他的手在黄阔身体表面比划了几下,却迟疑着不敢下手搬动,只能问:“老黄,你……要待在水里,还是留在岸上?你等我,等我杀了那个人,再来找你,我一定把你带出去!”
黄阔却好像听到什么关键词,突然开始在地上剧烈地扭动起来。
石面上残留的水被他的尾巴拍得四溅,严晨一时不知所措,只能不断叫着他的名字。
“老黄!黄阔!你怎么了?”
挣扎了一会,黄阔的动作便缓缓平息了下来,两腮的伤口快速开合。
他再次张嘴,嘴唇微微翕动,不断有小水珠从口中喷出来。
严晨观察片刻,突然意识到,他好像想说什么。
他连忙再次压低身子,侧过头,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冰凉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耳廓,像某种湿滑的软体动物。
“嘶——”
一阵微不可闻的气流喷洒在他耳边,断断续续,细若游丝。
严晨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声音低哑:“什么?”
黄阔缓慢地眨了眨眼,再次用力,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死——”
声音微弱,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严晨的心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闭上眼睛,扣在石面的五指缓缓攥起。
他听懂了。
“你确定吗?”他转过头,直视黄阔的眼睛,将所有情绪压到心底,稳定声线,尽量用最轻最平静的语气问道。
黄阔的神智像是突然回归,浑浊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清明,无数浓烈情感瞬间划过,祈求、信任、决绝,却唯独没有犹豫和不舍,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意志刻进他的灵魂里。
黄阔点了点头。
严晨跪坐在地,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潮湿的水汽,混合着腐朽而浓重的鱼腥,深入肺腑。
明知道时间紧迫,此时的他却像是冻僵了,一动都动不了。
严晨理解他。如果是自己变成了这样,活着确实不如死了。
但黄阔连自我了断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只能趴伏在地,以最卑微、最无助的姿势,把这个决定交给他。
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啊,可以把后背毫无保留地交托给彼此。
为什么会有一天,要亲手终结对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