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就连近来几日的低温都有些回升。
碧色裙角随着主人大步前行而飘逸翻飞,远远望着像是夏日的荷叶,摇曳生姿。
“周二嫂这急急忙忙的是往哪儿去呀。”尖细上扬的语调截停了匆忙赶路的人。
“我这着急去找容姐呢。”良哥儿阿娘声音绵软草草地回了一句,转头欲走却被花婶子追了上来。
“一起呀,我也要去呢。”
“二嫂呀,我昨儿瞧着云家好像回来了。这跟征兵的走了好些年,都有些长变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瞧错了。”
袁立情柔和绵软的面庞若夏荷绽放,乐呵呵地回道:“那可不,我这就是请容姐过来吃饭呢。”
“呦,这请媒人吃饭可是好事将近啦?”
“那可不,正研究呢,定下来了给嫂子信儿。”
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有些温吞的人,这会儿走路都快了不少。
“容姐,在家不?”
嘎吱。
袁立情刚刚敲门,门就应声而开。
“宝哥儿今儿没去城里呀。你阿娘呢?”
“昨日挂了牌子,休息一天,在家收拾一下最近晒的干货。阿娘去买豆腐了还没回。”
袁宝儿迎两人进了院子,开着门继续收拾干货。
秋季日头烈,空气也燥热,极适合晒干菜储存。最近虽然忙,但雇了桃哥儿后也稍微能腾得开手了。
菜园子被钱玉容照顾得极好,干净整齐,菜品种类也多。
茄子留着根部不切断,其余分成八瓣儿,挂在细细的麻绳上随风颤动。
土豆切厚片蒸熟,平铺在笸箩里放在高处。扁豆角同样摆放,只是要先下水焯熟,待豆角变色捞出去掉豆子再放在阳光下暴晒。
青萝卜洗干净,切成一指宽的长条放在纱布兜里,加盐拌匀,压上重物腌制一夜,压出水分。腌制好的萝卜条挤干水分,再铺散开来让烈日暴晒。
黄瓜分两种,青黄瓜切片,老黄瓜去瓤切条,风吹过,黄瓜的清香飘得满院。
“宝哥儿可真是过日子的哥儿,这干菜晒的,瞅着都眼热。”
花婶子随着宝哥儿翻动干货儿的顺序挪动目光,不由发出感慨。
“哪有,花婶子家的那才叫多,我昨日路过瞧见连房顶都晒了不少豆角。”
“我家你六叔就好那口,冬日里干豆角,干土豆干茄条同排骨炖一锅,那味道也是真的香。你说这一样的东西晒干没晒干那就是两个味儿。”
“那可不。”袁立情接话道:“去年容姐还晒了胡萝卜干儿,那冬日泡点儿炒腊肉,那胡萝卜干又吸油又吸调料儿,吃着就成那新鲜的香。”
“这可就说起来了,宝哥儿呀,也快熏制腊肉了,你阿爹说没说啥时候在村里杀猪?”
“就说这两天,日子倒是没定呢。”袁宝儿手下稳稳地切着豆角丝,含笑回道。
坐着等人也是无聊,俩人随手拿起了豆角帮忙掰掉老筋,随口闲谈。
看着手脚麻利的袁宝儿,又闻着这院里若有若无的辣椒香气,良哥儿阿娘心中带着期盼询问道:
“你阿娘今年不方便,宝哥儿你接不接熏腊肉这活儿。”
钱玉容手巧又好研究,年年那腊肉熏的都香得不行,同样的步骤同样的做法,她做的就味道更加浓厚,薄薄切一片,肥肉油亮透光,瘦肉干而不柴,清蒸都香气扑鼻。
“我这熏腊肉的手艺才学了一半儿,今年我阿娘要是能在旁边指导我倒还能有这信心。”
“你这小哥儿,这会儿又谦虚起来了。”花婶子和良哥儿阿娘相视一笑,继续说道:“你这每天一到下午香味儿都能飘过小清河深入大北山,这手艺可比你阿娘还厉害。”
“我家小哥儿必然厉害呀。”
一片欢声笑语中,钱玉容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容姐,回来啦,快坐下。”
“远远地就听着你们夸我家小哥儿,今儿咋过来啦。”
钱玉容的问话点醒了良哥儿阿娘,拍了下大腿,哎哟一声,满含笑意地说道:“容姐,我来请你喝媒人酒啦。”
“定下日子啦?”钱玉容很是高兴,高兴云小子平安归来,也高兴保成了这段良缘。
“日子没定,今儿查了下,是万事皆宜的好日子,先喊了人将这事儿定下来,再算个好日子。”
喜鹊枝头叫,哪能不开怀。
钱玉容连声应是,花婶子也是吉祥话接连不断地输出。
“我呀,也是有一桩事儿想来问问宝哥儿的意思。”
“前两日宝哥儿在东市卖冷吃兔,可看到了一位身穿襕衫长相硬朗的小秀才?”
“长相硬朗呀。”
初八那日同梁文中定下刺绣之事返回摊子时,确实见过这么一个人。
长相硬朗,身材健壮,一身腱子肉若是再用些力都要从衣衫中爆出来了。
仿佛是弃武从文的小将军,一身气度极为矛盾。
“似乎是见过一位。”
“那,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庞家庄的秀才,庞嘉和。”
“庞嘉和?”
袁宝儿很是震惊,花婶子当时怎么说的,五官端正清秀的小秀才……
哪里清秀?襕衫吗?
媒婆的嘴果然是不能尽信啊。
宝哥儿满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太过扎眼,花婶子咳了两声,解释道:
“这不是正在蹿个儿嘛,哈哈,哈哈。”
窜天猴吗?一个月窜成那个样子。
“小秀才偶然遇到宝哥儿,这心思还是压不住,就又托我来问问,那日一面之缘对他印象可还好?”
袁宝儿:“……”
“别抿着嘴不说话嘛,今儿婶子来也没带礼,就是私下问问,不成就不成了。”
“不成。”
袁宝儿拒绝得干脆利落。
“可是有什么顾虑,可以再谈谈看。”
“顾虑还是之前那些,实际情况如此,并不会因为见到人有所改变。”
四人谈得认真,连门口有人驻足又离开都没发现。
“哐哐哐。”
铜锣敲响,大桂花树下人头攒动。
村长站在唯一的好处,高声喊道:“安静!”
十里村村会只有大事通知或者喜讯宣布时才会开启。
这次同时宣布的两件事可以说都与宝哥儿有关。
袁老二今年杀猪的日子定了,三日后两头猪,先到先得,谁家想要做腊肉这会儿买可是比往日合适太多了。
第二件事,十月十八,柳兴林娶妻,柳氏宗祠附近摆流水席,邀请村中众人。
“哥哥看着有些不开心。”
听到村长宣布的事柳从南第一时间就将目光投向了袁宝儿,那张活泼灵动的脸这会儿像是冬日的冰块,冷峻严肃。
“啊?没有呀。”
“可是哥哥刚才目光不似往日,毫无生机。”
“啥生机不生机的,你说我前几日摘的柿子是不是也可以晒干?”
这回轮到柳从南目光呆滞了,村长的话还没有柿子吸引他吗?
“前日花婶子她们来,说起这晒干的菜比新鲜的还好吃,你说这菜能晒干,这果子也准能。我还在药里见过山楂干儿呢。”
“当然可以,我在京中吃过南方运来的如意饼,味道就是你摘的那些柿子的味道,只是我不知做法。”
“绥之果然是福星~”
袁宝儿眉眼弯弯,两颗虎牙也若隐若现。
不知做法无所谓,谁也不会将赖以生存的挣钱手艺公之于众,既然知道味道,自己尝试着不就可以了,最差不过是白上了两趟山而已。
“流动的内芯儿?”
村会散尽袁宝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柿子堆前就开始同柳从南取经,一个描述的详尽,一个理解的费劲。
“对,如意饼干的并不彻底,撕开后内里略有流动不像水流那般顺畅,像是浓稠的米糊。”
干得不彻底袁宝儿倒是理解,但这表面略有白霜才完全是不知如何形成的。
万事靠想准成空,动手开干,边做边寻经验。
柳从南说这如意饼没有外皮,那定然是先削皮再做,毕竟晒干了谁也无法保证能完整地撕下薄薄的皮。
选硬度大和略微柔软的柿子进行尝试,分猪肉的匕首轻轻削去表皮,硬度大的全部成功没有流汁和破损。软的果然是不行,手法有一点儿不注意就会汁液爆出,成品率太低。
“快擦擦手。”柳从南细白如玉的手指浸满了柿子的汁水,破坏了原有的美感,袁宝儿随手扯了块帕子就递给了他。
“拿着呀。”
见他不接,袁宝儿又向前伸了伸。
“哥哥拿错了帕子。”
淡雅的细白棉布手帕,帕角用金色细线绣了大小三个元宝儿,阳光洒落很是夺人目光。
低头,收手,塞回,随手扯了块钱玉容做纳鞋底剩下的碎布,塞过去。
“我去再找把刀,这个不够快。”
落荒而逃。
“容娘,你说他俩是不是眼睛有问题呀。”
又又又一次,袁老二又一次见证了全过程。甚至他夫妻俩就一同坐在那里削柿子皮。
“你个莽夫懂什么,这叫心无旁骛。是吧,柳娘子。”
咳。
她不过就是为了躲恼人的田杏儿过来给钱玉容号个脉,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酸臭味儿要侵袭她这个寡居的可怜人。
“宝哥儿对如意饼如此用心,果然是未来的大掌柜。”连芷尔内心如万马奔腾,面上却依然是那副冷淡模样,甚至连唇角都与往常并无不同。
柳小妹儿听了半天,只听到了赚钱二字,轻声抱怨道:“我若是能同袁宝儿哥哥这般挣钱就好了,只是,我的事哥哥还未给我办成呢。”
小小的院子说话的人越来越多,被留在包围圈的柳从南耳根越来越红,甚至觉得切下来能直接拌一盘儿黄瓜。
削皮,继续削皮。
宝哥儿还等着用呢。
得益于那张清冷矜贵的脸,被一群人调侃也只是面色淡然地继续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