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四钱!”
四方桌上烛火噼啪跳动,映衬着袁宝儿明媚的笑脸。
晚饭后一家三口并未在外祖家过多停留,紧着太阳下山前就回了十里村。倒不是舅么不留人,而是袁宝儿属实是赚钱上了瘾,放心不下家中的兔子。
“阿娘,我细致地算过了,素油和香料、辣椒花费大概200文,前期买坛子和油纸的150文,除去这些,这一次净赚1两四钱,”
袁宝儿喜滋滋地说着,又将穿好的一贯铜板推给了钱玉容,说道:
“阿娘,这一两你先收着,以后挣了钱我再给你。”
“傻哥儿。”钱玉容屈指用指节点了点他的头顶,笑着说道:“你自己挣的钱自己收着,给我干啥。”
“啊?”
不是挣了钱得交些钱给父母一些吗?他瞧着柳兴木不一直这么做的吗?
“他爹,东西拿来没呀。”没去解答他的疑惑,钱玉容反倒是催起了袁老二。
“来了。”大手一拍,两锭银元宝稳稳地站在了四方桌上。
“快收一收自己的下巴颏,怎么这般惊讶。”
银元宝被推到了袁宝儿眼前,连带着那一贯钱,就差直接塞在袁宝儿怀里。
“这是之前村长家送来的四十两,你收着,其余的阿娘就留下了。”
袁宝儿不解:“给我干啥?不留着买药吗?”
“药钱有你阿爹。袁老板你呢,好好去研究自个儿挣钱的路子就成。”
“我这路子不花钱啊,我拿着干啥?”
“傻哥儿,你总不能日日去山上套兔子啊,你自个儿养那些小兔子少说也要五六个月才能出栏,中间这段时期,你不就要去买食材?”
“我去大北山多下点儿套不就够了?”
“那不成,马三娘话虽说得糙,但总会有人红眼你这看起来好像没成本的买卖。不怕人当面骂人,就怕有人背地使坏,就是没事儿上去破坏你几个套子也是足够烦人了。”
也是,就算排出人为因素,兔子也会越来越精,越来越难套,还真是要想着办法才成。
抱着银两,揣着疑问,一夜梦境繁杂。
天光大亮,满身疲惫好像并未消散,日常照料了家中后院,便提着背篓往北山走去。
“宝哥儿呀,这是又套兔子去呀。”
小清河边洗衣的妇人叫住了埋头向前走的袁宝儿。
“花婶子、向二婶儿、田婶么,今儿洗衣服来得早呀。”
深秋之时,晨间河水寒凉,往日倒是没这么早就来洗衣服的人,况且……
您几位倒是做戏做全套啊,那衣服滴水未沾,就掐腰站那儿等他。
“宝哥儿呀,听说昨儿马三娘把你娘推倒了,人没事儿吧。”
“没事,就是撞了下腰。”
“撞腰了呀,那得让郎中号号脉吧,这人有孕就怕撞了。”
“可不是,这年龄了怀孕可不是小事儿,可得好生照顾呢。”
“而且,这玉容妹子盼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了自个儿的孩子,定然得万事当心。”
……
寂静。
除了不知名的鸟浅浅叫了两声,只有秋风带着呼吸声飘远。
咳。
花婶子打破凝固的局面,笑呵呵地说道:“向二家的,瞅你这话问的,这一家子都回来了,准是看过郎中孩子没问题。是吧,宝哥儿。”
“啊?”
这倒真不是袁宝儿嘴硬不答话了,昨夜没睡好的后遗症真是有些大,走路的时候还好,这会儿停下来说话却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鸣。
花婶子几人的话传到他的耳朵里,就像是一只尾部拉了彩带的蜜蜂从左耳钻入,在大脑里盘旋打转嗡嗡鸣叫,好不容易从右耳飞出,彩带却在脑袋里打结,凝滞。
混沌的大脑极为认真地分辨每一个字,最终也只是回答了一句“阿娘没事了”,就脚步虚浮地继续前进。
入秋后的山林绿、黄、橘、红四色共存,深浅不一万色交映,美若神仙点彩,画师泼墨。
山林凉爽,瓜果成熟的气味混杂着露水的清透气息随清风飘动,为混沌的大脑带来几分清明。
山坳一如往日,生机勃勃,繁荣茂盛。
袁宝儿检查了陷阱,收了兔子,又将索套恢复。
寻着早前的大致记忆,找到那棵硕果累累的青花椒树。树龄大,枝干粗壮,相应的刺也是极为坚硬,袁宝儿提着精神,小心地摘了半筐。
花椒树离远不觉得什么,这会儿摘得多了,椒麻气息浓重,总有温暖之感。
清风,鸟鸣,熟悉又觉安心的山坳,合着花椒的香气,袁宝儿寻了块平坦有阳光的大石头,马马虎虎和衣一躺开始拯救逐渐沉重的大脑。
阳光刺眼,熟睡中的人被扰的几次抬手遮挡,还好今日云有情义,遮住了眩目的日光。
只是风向似有变化,石边的细柳轻抚,扰了他的清梦。
“唔。”
嗯?
黑色的?
袁宝儿睁眼望过去,迎着日光来处坐着一人,背影可见挺拔俊朗,黑衣黑发,几缕柔顺的发丝随风飘来,有些痒。
“柳从南。”
刚刚睡醒的人嗓音有些低哑,混着原本清亮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娇憨。
闭目养神的人听到声响,回身望去。
他好像懂了柳从南说的人会发光是什么意思。一身黑衣的人皮肤白皙透亮,阳光洒落,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毛茸茸的光线在他周身描绘,棱角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上挑的眼尾,淡若桃花的薄唇,光影之间美若月上仙。
“好漂亮。”
“宝哥儿,你醒啦。”
袁宝儿本以为是自己刚醒感知有误,声音太小他未听见,结果柳从南那不争气的耳朵又将他卖了个底儿掉。
“你怎么在这儿?还披头散发的。”一觉散了疲惫心情姣好,袁宝儿眉目含笑,坐起身同他说话。
“怕你食材不足,我来捉兔子。走到这儿瞧见你在睡觉,就停下给你挡挡阳光。”
“那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儿,发簪断了?”
“不是,为你遮阳。”
?— ?
“坐得近,若是不散开头发,阳光总会从耳边照下来。”
“你坐远点儿不就成了。”
“不成。这距离已无不妥,我不想同你更远。”
未听到回答,柳从南抬头,却见他一个跨步上前满脸笑意地蹲在自己身前,淡淡的皂角香气混着他的体温,瞬间袭来。
好香……
“喂!熟啦?”袁宝儿声音里的笑意仿佛要溢出去了。
“你说你这般爱害羞,学别人的心直口快干什么。”
“我若不说,怎么能让你清楚我的想法呢?若是哪日表情不准确,岂不是要惹你误会。”
狡辩。
袁宝儿笑容难掩,起身伸了个懒腰,心情大好。
长发束紧,巾布系牢,又是清冷俊秀的小秀才。
“山中虫蚁多,怎的在歇在了这里?”
“昨晚睡前想了太多,梦境连梦境,累得很。”
“怕兔子不够用。”
“不仅如此,辣椒、花椒、豆豉都不够,我还打算做些酒糟鱼,这样一来米酿也不够用。”
呼。
袁宝儿呼出一口浊气,继续说道:
“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了一些办法,我一人发财全都眼红,但我分出一点儿小利不就皆大欢喜了,晚间我先相熟的人家先买上一些,若我这摊子红火,就同村长说在村里花钱收购这些东西。”
“鱼,在桃花湾鱼塘多,各种鱼都便宜得很,央我阿爹去认识的人家买了就行。”
“兔子……”
“兔子我可以给你捉,日日都来。”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先在东市试试水,若是好卖,就四处收着兔子,等到了来年,我成了养兔大户,就好了。”
风向变化,皂角的香气混了些花椒的气味,有些暖。
“我说得这般正经,你耳朵怎么又红了。果然年龄小的心思就是难猜。”
“不小。八个月而已。”
“嗯?这么具体,你从哪儿探的我的生辰?”
柳从南只是摇头,并不说话。
那日的婚书上生辰八字齐全,他怎么会不知道。但……不说,他才不要说,过去的人就不该出现在快乐的日子。
“不说就不说,八个月,那你是元正三年四月的?”
“四月十八,小你八个月零一天。”
“那你该叫我哥哥。”
悠闲下山的两人脚步同时一顿,表情却是各不相同。
“害羞什么?从南弟弟。”袁宝儿满脸坏笑,只等着见他再次耳根爆红,逗弄弟弟,果然得趣儿。
“绥之。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哥哥可叫我小字,绥之。”
他……
怎么脸不红不白的就叫出了哥哥……
袁宝儿呲着的虎牙都收回去了。
“哥哥不开心吗?”
“你就这么轻易就叫出来了?”
“当然,哥哥大我半岁,让我这般叫你不也是亲近之意吗?”
得了吧……
他也是大脑缺了弦儿,柳从南都说了自个儿情绪感知不好,脑回路定然与他人不同。
“哥哥,这有片野姜,我给你挖些吧。”
“哥哥,这棵红花椒也成熟了,我给你摘些吧。”
“哥哥,前面有芦苇,我去摘些叶子。”
“哥哥,这段枯木我给你扛回去吧,炒兔子废柴火。”
哥哥。
哥哥。
藏着坏心想要逗人的是袁宝儿,这会儿一声声哥哥中耳根爆红的依然是袁宝儿。
“那啥,柳从南,够了,回吧。”
“哥哥,为什么不叫我的小字?哥哥不想同我亲近吗?”
“啊?啊……”袁宝儿好不容易清明的大脑现在只剩下美人含笑一遍遍叫他哥哥的样子,哪还反应得过来。
“哥哥?”
紧扎的袖口被人扯着绑带轻轻摇晃,淡雅的香气在空气中缓慢扩散。
“啊……绥之,我们回家吧。”
柳从南嘴角微扬,噙着笑意缓缓点头。
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