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读文学

繁体版 简体版
千读文学 > 杯莫停 > 第2章 那年明月小楼中

第2章 那年明月小楼中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三年前长安青要山】

冬日的清晨有浓雾,在太阳升起前散尽。

岱极看着浓雾弥漫的森林,总想起山野精怪的传说。

“明日我要去树林里看看,也许会有妖怪,你去吗?”岱极对看守他的小厮坏笑道。

那小厮自小听到的精怪传说都伴着“吃人”一类的话,哪里敢去,只能说:“你不要深入,要是看不见你了,我就喊人来。”

“好啊。”岱极笑道。

结果次日,林雾散得太快。岱极往雾气里走,雾气却不断消散。

小厮望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岱极就在这欲散未散的林雾里,碰见骑了白鹿的青衣少年。

少年摘了带露珠的花——冬日里不知哪来的花——淡紫色的小花,开得娇嫩,那人将花放在白鹿脑袋上。

白鹿见了岱极,停下脚步。鹿上的少年这才发觉前面有人,抬头看向岱极。

恰这时,清晨的阳光破开云层,在山间浓雾里折射。仿佛银河落下来,那一束光照在两人身前。

白鹿停了脚步,背上的人却晃晃悠悠而后倒了下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岱极接住了那个人,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岱极不得不把人扶到白鹿上,又拉着他往前走。

长廉到了中午才转醒过来,宿醉之后头还有些疼。

长廉记起屋后的溪水,于是来到溪边,捧了水便往脸上泼去。此处水为山泉,上游尽是跌水,到此处方入谷,水极清冽。

涟漪散尽,才发觉身边竟然站了一个人。

“怎么了么?”长廉起身问道。

眼前人比他还高半个头,长大了也长开了。此时长廉完全想不到,这个家伙居然是三年前站在城楼上的小孩。

“没事,见你喝醉了,扶你一把。”岱极回答道。

“问你个事,还有几天到过年?”长廉问道。

岱极哭笑不得:“你这人过日子怎么过成这样?还有半个多月,怎么了?”

“那惨了,我先在这住下吧。”长廉不想过早回去,三年前一别,老师要他每年回来看望自己,他才不得不往长安走。半个多月,他宁可在这寒冷的地方多住半个月,也不想进长安城。

说着长廉掏了掏钱袋子,谁知一切空空,也许是掉在路上了。

岱极笑了笑:“若不嫌弃,和我住一起?”

长廉怔怔的看着他,眼熟,却又说不出来哪里眼熟,许久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岱极。”岱极坏笑道,随后又问:“你知道曹长卿么?”

“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长廉。”长廉想了想,说道。

岱极一下便明白过来,毕竟他当初是和长廉一起回长安的,当时长廉还向他承诺,回了长安一定会常来看他。

谁知等了许久,没有等来长廉的人,却等来了他的死讯。

后来公孙敖便自请来了梧闲楼守着他。岱极常常看这个老头对着天边晚霞发呆,日复一日。

“长廉公子,要和我同住么?我这里可有不少酒。”岱极伏在他耳边,低声道。

长廉笑笑,答应下来:“好啊。”

那时候长廉是常常喝酒的。心中苦闷,夜夜难眠,喝得半醉最是好睡。长廉酒品绝对是一等一的好,他喝醉了不闹事也不吹牛,就睡觉。

后来长廉身体渐渐出了问题,看了大夫,说是饮酒过多,让他戒酒。可是长廉戒不掉,直到某一个晚上——长廉至今想不起来那个晚上有什么特别,他只是突然困了,没有喝酒就困了,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喝过酒。

————

他们同住了半个月,长廉回去找老师,岱极则是继续回梧闲楼。

再见的那天,斜阳荒芜。

长廉记性不好,但岱极记得,又一次见到长廉,是他们离开听水楼回到长安——

长廉那时整日流连酒楼。

酒楼里有说书的人,不知在讲哪位君主的事,那人一拍案,长叹一声:“做个才子多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

长廉不喜欢听这出,提了酒壶出门去。在街上跌跌撞撞走着,在玄武路的尽头,看到有人在栏杆外喝着酒,就坐在瓦当上,也不怕脚底打滑掉下来。

逆光下,只见得少年轮廓。这一抹剪影看着潇洒,长廉心向往之,觉得有趣,就想上去玩玩。

结果只要是过去的路口都有人在,或是老大爷靠在躺椅上抱着一只三花猫,或是老奶奶剥着豆子。

长廉武功再好,总不能当着人家面飞檐走壁,只得绕过去。好不容易找了个犄角旮旯,飞身上去。

谁知第一脚就滑了,瓦当重重砸下去。抱着三花猫的老头突然出现在楼下,声沉如钟,警惕道:“发生什么事了?!”全然不像一个市井老头,倒像是年迈的将军。

此刻一阵晚风掀起凉意,长廉酒醒了。

那是熟人,下属,旧友,恩师——公孙敖。

楼内的少年朗声道:“脚滑了,公孙大爷。墙角有完整的瓦当,可以扔给我一片吗?我顺手就补了。”

老头扔上来一片,叮嘱道:“小心点。”

“好嘞!”少年笑着,又不好意思道,“那个,酒也快没了。”

“你这月已经欠我两壶了。”公孙大爷说着,又扔上来一壶酒。

“下月一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少年大声喊。

“你上月也是这么说的。”公孙大爷说着,转身走了。回去哄他的三花。

待公孙大爷的背影完全消失,少年翻身进屋子里,长廉这才看清这人是听水楼的少年。

此时少年被人打扰了很不高兴:“你来干嘛?”

“请你喝酒。”长廉反应过来,指着桌上的酒道。

岱极被酒香吸引,凑过去一闻:“啧啧啧!丝竹相和,天家酒啊!”

浅抿一口,又道:“听说这酒没有丝竹美人相伴,喝起来不仅味少三分,更是孤独一生啊!”

“丝竹没有,美人更没有。”长廉笑着,翻出栏杆,脚下又是打滑。岱极一把把抓住他的领口才让他没掉下去。

“还得再练练。”岱极顺势坐在栏杆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相和。

长廉倚着柱子:“不怕孤独一生么?”

少年把剩余的半杯泼出去,仰天大笑:“往事已成空!”

长廉抢过少年手中的酒:“我只有这一壶,别给我浪费了。”

远处斜阳西沉。中天为橘黄,越到边缘颜色越深,斜阳处为暗沉的红色。

“还如一梦中。”少年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回了了屋子。

“休说往事皆非,且把青樽酌。”长廉在他身后道,但岱极没有回头。

长廉自东窗离开,身后传来沉重的落锁声。

他走了一段路,忽而一只三花猫跟了上来,轻轻蹭了蹭他的靴子。长廉俯身揉了揉猫的脑袋,再一抬头,前方有个人影立在巷口。

那人自逆光中走来,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待得近了,长廉才看清,是公孙敖。

他站在那里,背挺得笔直,仿佛还停留在某个漫长的等待里。

“阿河。”

公孙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隐约的颤抖。他像是不敢确信,似乎只要稍稍加重一点语气,眼前的人就会如三年前一样消失不见。

长廉站定,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微微颔首:“嗯,回来了。”

风吹过巷口,三花猫甩了甩尾巴,轻巧地跳进公孙敖怀里。他下意识接住,指尖在猫的毛上收紧了些。

三年前长廉恶疾突发,公孙敖在等他,岱极也在等他。长廉却仿佛忘了当年的承诺,一去不归。

终究是三年过后又三年,杨花落尽君无言。

“你……”公孙敖动了动唇,想问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回来。可最终,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情绪,稳住声音:“回来就好。”

他喉结滚动,目光缓缓扫过长廉的脸,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仿佛自己做了一个梦,而今梦醒了,发觉长廉没有死。

“嗯,回来看看老师。”长廉道。

公孙黯然笑了,那年说的是泰逢带他遍寻名医不治而亡,如今看来是泰逢助他逃离了长安,又是泰逢要他年年回来。

“每年都回来?”公孙敖道。

“嗯,都回来。”长廉又道。

“日后回来,也来看看我。”公孙敖说,“我在这守着。”

“好。”长廉答应道。

公孙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长廉的肩膀。像是确认,又像是安抚。

日已西沉,繁星未起,仅仅靠着金乌未尽的微光,长廉忽觉归途艰难。

此处名叫梧闲楼。

天子拨的小院,院中有梧桐,院子极小,月至中天方可见。

传说中有凤栖梧,有才治世。但此中梧桐困于一方小院,无凤栖息;院中人无事可做,闲散之至,岱极便给它起名梧闲楼。他说院中一棵梧桐,楼上一位散人,“吾闲梧也闲”

那白帝听了居然还允许他挂了牌子,甚至正儿八经地记进了人物传里。

岱极来这里,时时有人监视,日落后院子就落锁,岱极每日听着沉重的落锁声不禁有点想笑,即便不锁起来,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夏日他向白帝请求去青要山避暑,帝启同意了。在那里十步之内就有一个人是盯梢的,或者在洗碗或者在扫地,却是时时盯着岱极,不让他脱离视线。

岱极却好似没看到这些人一样,自在逍遥。

也是那个夏天,他遇见了长廉。

【历史】彼时长廉不过21岁,失意之至。看遍名山大川归来,仍不能疏解心中惆怅。直到遇见这位至交,才解了心中忧愁,然而他并不能救下这位当时困于东夏的帝王。

岁和二十一年冬春之交,岱极长眠在梧闲楼。

院中草木刚刚抽出新芽。

长廉大人重执兵刃,于万千动荡里杀出一世太平。

-------

来过一次之后,长廉便日日从公孙敖那里翻入梧闲楼。

这里每天傍晚都有人送些必备的东西来,从瓜果蔬菜到煤炭一应俱全,每次还有一壶酒,一本书。

据岱极说是有夫子日日来教他读书写字的,只是自从自己去了青要山夫子便不来了,下次来得等年节过完。得了半个月的闲,岱极也清净。愈发放纵,夜夜喝得大醉,日日睡到日上三竿,爬起来做饭。

某一日起来,发现厨房里有人在忙活,趴在门口一看。长廉卷着袖子,正往锅里下菜,一旁放着一本书,应该是菜谱。

走近一看,锅里的东西看起来实在没什么食欲,黑糊糊的一团;一边桌子上是炒好的鸡蛋,但看着就是吃了会死在茅房的样子。

岱极不想打搅他的兴致,努力撑出一个笑来:“你是在学做菜吗?”

长廉点头:“看你每日随便做两个菜应付一下,我想着做点好吃的。”

岱极暗想还不如自己应付呢。

但他还是很给面子的把菜吃了。

此后再也没敢睡过懒觉,生怕长廉又把自己的菜糟蹋了。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着。

时常是读读书,或是赌书泼茶,有时候就是抓石子——一种需要反应速度的、常见于乡野孩子的游戏,有时候斗蛐蛐,后来蛐蛐被公孙敖发现,他一脸黑线带走了;

还有一次拐来了公孙敖的三花“娘娘”,公孙大爷白天有事,也时常不见他家娘娘,倒也不在意,只是看到说那话在长廉怀里时面上很是不悦。

其实他是怕他家娘娘摔着了——尽管他家娘娘自己就能跳上二楼。

总结下来,两个人无非就是吃饭,闲谈以及做一些能气死公孙敖的事情。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