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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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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乐声逐渐远去,渐渐的港口也消失在视野中,李承泽才恍惚发现,要离开京都了。

潮平两岸阔,冷风阵阵吹来,眼前唯有清澈的江水与稍显冷峻枯枝丛林。

李承泽站在船头,风带走了大部分体温,身体微微打颤,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亢奋。

四面八方涌来自由的味道,裹挟着感官,将他钉在原地。

自由了!

这自由能维系多久,又会付出什么代价?

思至此处,李承泽屈指轻轻摩挲着围栏,朝中众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与范闲空有一纸任命却无自己的势力,此行必定凶险。

皇命在身,这一去便没有回头或是停留的道理,哪怕是病了伤了,也只能一直往前走。

会死在路上吗?

李承泽摇头笑自己,若是弘成在,定要跳脚叫他摸木头去晦气。

只是他向来不忌讳这些生死谶言的,更何况这对于他来说是从幼时就思考的问题。

我有机会长成大人吗?

会死在这场病里吗?

会死在夜半突发的心悸中吗?

会死在这阵绞痛中吗?

每一次总要活下来才知道答案。

死亡对于李承泽来说甚至稀松平常,世界上每天都在有人死去,不过是先后而已。与其说怕死,不如说怕死亡突然来临,怕失去主动权,怕就这样草草一生。所以活着的每一天都很用力,只要身体允许,李承泽会做一切想做的事,去交友去冒险去经历一切新鲜事,等缠绵病榻的时候在脑海中回味这些美好。

有那么几次,大病初愈后他疯了一样没日没夜的看书,原因无他,心里空了自然需要东西来填补。

人各有命,若真是命数到了一切都是无用功。

牙齿失控的碰撞唤回了李承泽的思绪,冷风直往衣领子里钻,上好的风毛也没能抵挡住寒风的侵袭。

手中忽然被塞了个暖炉,整个人被裹在狐裘里,他转头看去,是谢必安。

“殿□□弱,请到仓内稍歇。”语气直愣愣的能掉下冰碴,但还是能听出关切的。

李承泽紧了紧衣领,努力让牙齿不咬到舌头“许久未见,没想到在此行中相遇。”

谢必安抬手躬了躬身“谢必安受人点播,与殿下有前缘未了,此行定尽力保殿下平安。”

李承泽轻笑着扶了他一把“这话初遇时你便说过,可又不愿告诉我究竟是何缘分,后来你投效于我,我却狠心不留你,心中可有不满?”

谢必安摇摇头,他一贯不善言辞,但从不藏着心事,也不会狡猾作伪。

“算了,如今已然同行,是否不满也无所谓。当日我不留你,是因你身负绝技有大好前途,留在我身边可惜了。”

谢必安感到肩上被拍了拍,随后听到了李承泽轻微的叹气

“殿下当日也是这样说的,既如此,必安也还是那句话.......”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谈话被迫终止了,范闲从船舷侧走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范大人精神不错”李承泽意识到自己说话心无戒备,范闲却隔墙有耳,有些不悦,只望着江水出神。

范闲见他说话却不回头,刻意站在他与谢必安两人的空隙之间,“我让快剑接你回仓里,结果等了又等人也不回,我不得出来看一眼吗?”

他说着抓起李承泽的手腕,使劲攥了一下,皮肤下不流通的血液形成一个红白相间的掌印“你看,这都冻紫了。”

李承泽吃痛拍开范闲,抽回自己的手。

范闲背着手挑眉,意思是别嘴硬。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水泼不进的严密气场,插不进任何人事物。

谢必安是个识趣儿的,见自己显得有些突兀,便悄悄告退了。

“谢必安是你调来的?”

范闲耸了耸肩,“不是我,他是鉴查院的人,没有陈院长点头我调不动。”

李承泽抬手点了点他,明显是不相信的。

范闲摸摸鼻子。

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他调谢必安来是陈萍萍从中相助担了风险。

夜宴过后,李云潜不知为何减弱了对自己的警惕,然而这一行,短则数月,长则半年,范闲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会发生什么。

但前世创伤告诉他,只要离开京都,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放心不下陈萍萍。

“陈院长,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小心......”范闲斟酌着措辞“我福大命大,无论在路上传出什么消息,出了什么问题,您都不要着急,若有危险,我自会向您求援”

他蹲在陈萍萍面前,双手搭在老人膝上“在我回来前,无论您听说什么,都等我回来再说”

陈萍萍神色和蔼“我能有什么事?眼下你身担大任,才是需要小心的人”说着挥手,让部下呈上一份名单“这些人我细细帮你筛过了,都是底细干净办事得力的,你自己选人带走”

范闲打开一看,里面的人多是陈萍萍嫡系和与自己有私交的同侪,想来陈萍萍也派人盯过自己吧。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顺理成章的调出来老王和快剑。

可陈萍萍越是费心为他筹谋,他心底就越慌乱。

范闲借势推动轮椅,陈萍萍示意部下不要跟随,两人很快来到僻静处。

“我知道您心中有大事”范闲说着拍了拍轮椅,“也知道这个东西不一般,所以您要保重自身,只有人好好活着,才能做到想做的事,看到想看的结果。”

陈萍萍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他看着范闲,试图从中看出威胁或者玩笑,可惜没有,孩子的眼中是赤诚的担忧与哀伤。

“好,知道了,你去吧”末了他拍了拍范闲的肩,“去吧,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

范闲这边沉浸在回忆中,王启年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殿下,大人,您二位进来休息一下吧,这一路有的是时间看风景”人随着声音飘到近前“晚膳安排在一个时辰后,估计再过一会儿.......”就出京都了几个字没能被听到。

李承泽注意力全在王启年的话上,骤然被范闲捂住了耳朵,吓得一激灵。

范闲冲王启年努嘴示意他下去,王启年摸不到头脑退到一旁。

“范闲你干什么?”李承泽略恼,声音有些高,通过范闲双手传导震得自己发晕。

“殿下,你可听说过脱敏疗法吗?”范闲见他急了放开手问道。

李承泽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不搭腔。

“总之就是对于害怕发生的事不去听,不去想,等发生了再说”范闲接上自己的话“殿下,我严重怀疑你有焦虑症,这次同行我们要想办法治一下”

“焦虑症?”李承泽眯起眼,他从没听说过这个病症“这是从你梦中世界来的词儿?”

“可以这么说吧”范闲摊摊手“弘成说你每次到这附近就会犯病,我猜是创伤引起的焦虑,简单来说,你第一次到这里时经历了十分严重的病痛,所以每次到这附近你都担心它再次发生,心力支持不住才会再次发病”

是这样吗?李承泽下意识摸向心口。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与父母弘成外出踏青,乘船到京郊忽然发病,对于痛苦与死亡的最初印象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范闲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那好,范神医,我该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范闲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呢,殿下好好到屋里缓和暖和,稍后咱们一同在晚膳时乐一乐,我给殿下讲讲其他故事,殿下只需要保持好心情即可”

李承泽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什么都不做最和他脾气,迈步往舱内而去了。

江水微澜,船身轻微晃动,李承泽每一步都优雅缓慢,努力让自己走直线。

猫脾气蛇身子,范闲在心中暗评。

“老王,让你准备的都妥了吗?”他搭上王启年的肩,得到肯定答复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于李承泽的病,范闲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他不仅提出了一种尝试,更是做了许多准备,尽管如此他对于李承泽身上所谓的“魔咒”仍是存疑的,怎么会有人活了两辈子都如此不幸与广袤天地无缘?

李承泽一向不好好吃饭,晚膳间与同行众人客套一番打些官腔,又问了一些漕运事物便提前离席了。

范闲叹了口气,嘱咐给他送些清淡的点心,自己大快朵颐起来。

孩子长身体,多吃点怎么了?

最近他又感觉自己长个了,年轻就是好,有的是精神。

没有电力的年代里,入了夜,远离坊市的地方是虚空一般的黑,船头破开江上的夜前行,黑色的夜幕又在船尾合拢,莫说是两岸夜景,就是船四周也看不清。

好可怕的夜,好美的星空。

范闲在甲板上伸了个懒腰,许是无边的黑暗让他有些心慌,他抬头看向天空缓解。

可惜李承泽受不得风,不便赏这美景。不过没关系,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以后......

以后什么?忽然另一个声音在心底问到。

对啊,以后什么?他跟李承泽能有什么以后?

现在这个局势,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都好好活着,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没了那些爱恨纠缠,他们对于彼此也不过是过客。

烦。

范闲甩了甩脑袋,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关系焦虑的人,一切都没开始,想那么多干什么。

他因为李承泽烦恼,那李承泽也不能歇着。

想着他偷偷摸到李承泽窗下,室内烛火摇曳却不见人影,想来这人应当是窝在榻上看书的。

真是稀奇,李承泽每日左依右靠的,偏偏站起来脊梁骨那么直。

范闲叩响了窗棂,三长三短,昔日他爬李承泽窗台都是这样“叫门”的。

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人应声。

莫不是睡下了?范闲腹诽,还是晕船了撑着不说呢,不行,得进去看一眼。

他翻窗进了屋内,李承泽缩在榻边,饶是他故意落地弄出大动静也没有反应。

不对劲。

范闲快步上前,烛光微弱,走到近前才看到李承泽的狼狈。

这人蜷缩成一团,喘息急促紊乱,脸色惨白映的口唇越发乌青,胸口的衣料早被揉皱成一团,露出的皮肤上都是掐痕。

“李承泽,能听到我说话吗?”范闲一把拉开他折磨自己的手,轻轻拨开颤动的眼皮,那猫一样的瞳孔已经有了散开的趋势。

“深呼吸,放松”范闲把李承泽痉挛僵直的身体展开靠在自己的怀中,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冷汗的潮湿。几乎是本能的,范闲提起真气妄图打通心脉,然而真气入体李承泽挣扎的更剧烈了,面上的痛苦不减反增。

如今只能用药了,范闲咬了咬牙,自己做的药自己清楚,想要药起效快就必定药性凶猛,只怕李承泽免不了吃些苦头。

在快起效的药也需要等待,范闲感受着李承泽在怀里一下下的抽搐。

药效在与死亡赛跑,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生死拉扯着,每一次颤动都是对于范闲的精神凌迟,仿佛又回到了庆历七年的秋天。

濒死的人会觉得寒冷,范闲是那时候才清楚的感受到的,奄奄一息的李承泽意识不清了,因为失温的寒冷往他怀里钻着,与现在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见过那么多尸体,见识了无数的生离死别,可依旧肝胆俱裂。

求求随便什么神,赶紧让他好起来,别折磨他也别折磨我。

恍惚间他似乎吻上了李承泽的额头。

“范....闲,又哭”李承泽沙哑的声音落在范闲耳中犹如天籁,他慌忙去搭李承泽的脉,虽然微弱但逐渐有了规律,一下一下舔着他的指尖。

活过来了!

范闲至此才发现自己忘记呼吸,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又哭又笑的怪声,怕自己此刻的用力拥抱会伤到李承泽,只能转移注意力去倒杯水。

“既然发病,为何不叫人?!”恐慌过后是愤怒和后怕,端水的手在颤抖,控制不住的指责“你不想活了?!”

“痛的是我,你恼什么?”李承泽就着他的手嗅了嗅水,皱眉厌厌道“你那番话倒是点醒了我,虽然不懂你说的病症,但听你的意思,似乎我只要心智坚韧便不会发病,故此发病了也想着先扛一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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