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京城出了一件新鲜事,一个不知名的书局横空出世了一本奇书。
趁着过年时节大家闲散慵懒,这本书在市面上大肆流传,许多人甚至没有主动去寻,家中就被塞入了这奇书。
与此同时,似有人推动一般,此书在京都权贵之前流传起来,年节上的诗会雅集都有此书的身影,从过年前陆续被许多人争相传颂,奉为圭臬。
可惜作者并未留下姓名,一时间猜测假说纷扰如云。
人人都知靖王世子醉心诗书,便有人在拜访时送上了精装版作为贺礼,于是靖王府被迫进了这趟浑水。
弘成这些时日吃喝玩乐够了,终于被靖王按头收了心,将他扔去收拾管理府库。李承泽一惯乐见他倒霉,叫人支了竹椅铺了狐裘,摆了一桌茶水点心在一旁监工。红泥小火炉热气蒸腾,糕点香气阵阵,围着弘成绕啊绕,搬着东西的小厮将他挤得让来让去。
没有天理了,哥哥欺负弟弟!他走到李承泽近前,将笔和账册往他怀中一塞。
“兄长也疼疼我,帮帮忙吧”说着去拿糕点,李承泽拍开他的手“脏,别下手”说着捏了一块塞进他嘴里。
舒服了,弘成想,他现在心甘情愿再战一个时辰。
很快,他清点到一份礼单,这礼单是花了心思的,没有金银俗物,全是书画古籍之类投李承泽所好的东西,他着笔一件件勾过去“晴雪图一品,莺戏莲荷雕花血砚一品,松鹤瑞雪图一品......”李弘成的笔点在那两个字上“红楼?这人倒是会赶新鲜的......”
他话没说完,就见李承泽微阖的双眼骤然睁开,奇怪,先前范闲明明藏的严密,神神在在不愿让他人知晓,自己才几日不出门,范闲便转了性子?
“书给我看看”李承泽伸手来讨,但身子动也不动一下,李弘成认命的伺候他,自己去礼堆中翻出书来递到人手上。
李承泽接过来翻看着,内容与范闲所作的丝毫不差,只是少了最新写的几回,想着他随口问道“谁家的礼?”弘成翻了翻礼册“荣禄伯吴家,奇怪了,平时与他家没有往来的,怎的忽然送起礼来”
李承泽翻书的手顿了顿“吴家?他儿子在度支司做郎中那个?”
“好像是吧,实在没打过交道,不记得人了”弘成挠了挠头“兄长认识他?”
李承泽微微摇头,荣禄伯他见过两面,是个年逾七十的老人了,为人友善十分温和,守着荫封的爵位老实本分,但他那个儿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暗中投了长公主,如今已是李承平的门客了。
很反常。
这吴家父子不像是对诗书有心的人,与靖王府也并无旧交,如今看来这份礼的重点就在于这本红楼了。
这更像是一种暗示,李承泽想,可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拉拢或者威胁?
“弘成,要辛苦你帮我跑一趟范府了。”他将红楼递到弘成手上,“你且去范府找范闲,将这书交给他。”
弘成接了书,不解的问道,就只是这样吗?
李承泽略略思忖“你将书交到他手上,告诉他这是吴家的贺礼,且看他怎么做,无论他要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拦,只跟着就好。”
弘成不明所以,但胜在听话,李承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范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就是这样,”李弘成将红楼递到范闲手上,“兄长说让我来把这红楼给你,告诉你,这是吴家所赠的年礼。”
他说完这话,站在原地观察范闲的表情。
范闲有些蒙的接过书,翻看着其中的内容,一时摸不着头脑。
且不说他这辈子还没和范思辙开什么书局,如今的红楼,更像是他贿赂李承泽的一件贡品,只有李承泽独一份儿,其他人都没有,若是让旁人都看去了,只怕就没这么好的效果了。
然而,手中这红楼章回用字都与原篇分毫不差,分明是得了手稿原件才能做成的。其实市面上刚出红楼时,他也暗中查探过一番,只是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还没琢磨明白,李承泽就把这书送到了他手上。
如此看来,这事并不简单。听弘成的意思,将红楼送到李承泽手上的是荣禄伯小儿子吴应。这人前些年投在了李云睿手下,如今正在暗中帮着李承平做漕运上的黑买卖,是李成平暗中一大财路来源。如今这人突然向靖王府和李承泽示好,不知是何居心。
他现在已经活的乌七八糟了,有些事他不想管也懒得管,但李承泽好不容易干净一次,绝对不能再掉进这个泥坑来。
“弘成,殿下看到书以后是晴是雨啊?”他揽着弘成的肩膀妄图探探口风。
李弘成并不想搭理他,轻轻耸了一下肩将他的手抖下去“我兄长是人,管不了人间晴雨。”
范闲看他一副怀有戒心的样子,心下了然,切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还不了解他吗?他定是看到这东西,以为我与吴家有什么勾结,这才让你拿着这书来找我探探虚实,没准还让你少说话,光看我干什么就行。我说的没错吧?”
李弘成没接话,但心中佩服,范闲是真的很懂李承泽,特别是在这些方面,比他这个做弟弟的懂。
“行了,别干站着了,走吧”范闲拍了拍他的背“殿下估计还在家翘首以盼咱们过去回话呢”
李弘成被他拖着走了两步,努力甩开他整了整衣服“范闲,论年龄我为兄你为弟,能不能别老这么没大没小的。”
“好好好,弘成兄,弘成兄,行了吧”范闲知道他在给自己挽尊“弘成兄,请您带路”
虽然面上敷衍着,但心里却撇起了嘴。李弘成,早晚有一天,有我为兄你为弟的时候。
入了靖王府,带路小厮却并没有把他们引向潇湘苑,而是一路奔王府后湖。
范闲心下奇怪却也没有多言。
那小厮将他们二人引到了廊桥边便不再相送,等他们走上廊桥,便施礼转身退去。范闲与弘成经由汉白玉的廊桥到了亭中,李承泽已在此端坐等候多时了。
范闲心内着实喜欢这处亭子,这是他这一辈子与李承泽再次相见的地方。
他永远记得,揭开屏风那一秒心中的无限欢喜,李承泽温柔的为他擦去眼泪,一切美好的像一场梦。
他沉浸在这份喜悦的回顾中无法自拔,李承泽却敲了敲桌子,将他唤回了现实。
“坐吧,我有事要问你”见他正色,范闲赶忙从自己的幻想中脱离出来。
李弘成见气氛严肃,准备悄悄退下,却被李承泽拦下“弘成,我说过你该长大了,今天的事你留下来听”
“想必你来的路上也好奇,我为什么约你在此处相见。”李承泽端起茶杯闻了闻
“此处远在湖心,只要有人把守廊桥,便不会有人能听到我们说了什么”范闲双手交叠“殿下在此处见我,是有不足为外人道之事”
“好,我们索性把话摊开”李承泽眯起双眼“范闲,你与吴家是什么关系?与他背后的人又是什么关系?”
范闲没想到他问的这样直白,如此坦率的李承泽,他还是第一次见,原本的虚与委蛇都没用上,有些措手不及地愣在原地,半天才答“我与吴家和二皇子长公主并无关系”
李承泽叹了口气“我虽喜爱结交朋友,但也不愿意引狼入室,父母和弘成是我的一切,若有人伤害靖王府分毫,我定不会留情”他看向范闲“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范闲十分熟悉刚刚李承泽的眼神,曾经无数次,他这样注视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会伸出细长的蛇尾将自己勒死,不知为何他咽了咽口水“我虽同为二位皇子的伴读,但我对范家的情感与殿下是相同的,也不想给自己的家族平添风波,因此我并未牵涉党争,殿下要信我。”
李承泽注视着他的双眼,末了轻轻点头“好,我信你一次”
“殿下坦诚,我也不瞒殿下,原先红楼刚面市时,我已私下探查追踪过,可惜没什么进展”范闲摸了摸鼻子“只是出书的不是殿下,也不是我,至于淑娘娘,她虽看过此书但人在深宫,想必也是没机会出书的。到底还有谁呢?”
二人陷入了沉思,半晌,范闲抬眼“殿下,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这些东西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吗?”
李承泽看着他炙热的眼神,点了点头“殿下,你信有那个世界吗?”
“什么意思?”李承泽不解。
“殿下,你我淑娘娘都与此事无关,若真如此,知晓此书的便只能是那个世界中来的人”这件事对于范闲来说是一种冲击,他微微顿了一顿,喃喃重复了一遍“只有与我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才能带来这本书”
范闲虽然口中这样说,但心底却是不信的,同一个时代能出几个穿越者?能默写出红楼的又有几个人?
他老娘是,他也是,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可若真是如此,这人怎么会藏了许久都没人知晓呢?
来自那个世界的人,仅仅是存在都会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怎么会没人发现呢?
亭中的人因这荒谬的想法,一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李弘成突然开口“兄长,这书本身也是线索啊,”他看着李承泽缓缓说,“或许我们可以从书的纸质和刻板材质等入手,或许能找到那家书局,再通过书局找到背后印书的人呢?”
李承泽闻言欣慰的拍了拍弘成“你想的很好,只怕这些东西小范大人当初疑我的时候已经查过了吧?”
范闲羞羞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我当初确是去查了,只是无论是用纸还是刻板,所有材质都是用的最普通的工艺,用量极大,销售极多,实在是无法追踪”。
“无处可查,没有结果。”李承泽喃喃着,忽然,他看向范闲“你是如何查的那些纸张?”
“殿下知道的,我虽精通医理制毒,但对这追踪之术和事物探查着实不了解”范闲挠了挠头“也算是公器私用,我去拜托了鉴查院的师兄们,是他们帮我查探告诉我的结果。”
鉴查院,李承泽闻言,瞳孔猛地收缩。
鉴查院没有做不到,只有不能做。
找到关键点了。
鉴查院查不出的纸张,悄无声息出现的书局,没有署名的书,旁人不知却被复刻的红楼内容。
一切都已经明晰了。
已知的所有信息和过去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慢慢拼凑成一幅图,最后答案直指向一个方向。
好险,差一点就忘了还有那个人。
李承泽一把拉住范闲的衣袖,将他拽到近前,压低了声音“范闲,我们通过淑娘娘传递的书信曾被截停过......”“所以截获书信的人也会获得红楼内容......”范闲登时明白过来接上了话。
李承泽点头,因为情绪激动胸口起伏着“鉴查院查不出是因为不能查,因为书局背后是......”
“陛下”俩人异口同声。
尾音散在空气中,四下里寂静一片。
可是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范闲想不明白。
李承泽的手指在下颚上滑动,忽然,他眨了下眼睛“他既然知道作者是谁,却既不署你的名字也不令人冒名顶替,是在等什么呢?”
大殿内,庆帝坐在书案前,似乎在一个钵中研磨着什么“让你看的东西?都看明白了吗?”
李承平跪在地上十分恭敬“回禀父皇,儿臣都看明白了,不明白之处也得了您的指教。”
“好,务必要字字句句吃透才好”庆帝将钵揭开看了一眼。
“就像读书,不能只知文章,也要知道出自谁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