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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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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霁渊被推搡着向前,肩上的伤口还在淌血。少爷就是少爷,被挟持绑架也不缺人簇拥。他被塞进一辆吉普车里,只给旁人留下一串车尾气。

该跑的人已经跑了,被绑走的人也扬长而去,原打算一网打尽的计划潦草收场。己方只不过死了个萧凌和,这次行动却也算重创了对方,到底不算太亏。几个人收好了枪,把周林又关回了百老汇。这回是真的软禁了,轻易动弹不得。

秦霁渊一上车,早早等在车里的医生就开始给他处理伤口。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人都换了副脸色:“二少爷,伤没事吧,这枪看清楚是谁打的了吗,我拎他出来给您偿命。”

“和弟兄们没关系,这枪我自己接的。”秦霁渊不可谓不怕痛,额头上渗出一层汗来,还是强撑着扯出一个微笑,“这次行动做得不错,弟兄们都没事吧。”

那人只是陪笑:“没有,这点小场面,码头火并哪次不比这激烈。二少爷太久没跟着咱干这些了,都快忘了吧。那我们现在是回总部?”

“嗯,上回爹托我办的事,也该去交差了。”秦霁渊又看了看身旁的人,他比自己只大一些,已经从哪个遇事畏畏缩缩的小乞丐变成不怕枪不怕血的男人了,“刘生,我就说你不会一直落魄。”

刘生笑笑,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剪得很短的头发毛茸茸的,一遍又一遍蹭过他的指尖:“是啊,当时你从那个卖鱼的老头家里跑出来跟着我,和我说你是什么少爷,我还不信呢。我当时想,堂堂少爷怎么就沦落到和我一起要饭了,你这人精怪得很,说话没几句真的。”

秦霁渊回想起那段往事,感觉遥远又清晰,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这么不信我,还不是不忍心看我饿死街头,捡到半个馒头还不舍得吃,犹犹豫豫地掰给我一半。”

那小半个馒头要算秦霁渊这辈子吃过最差的东西,可他此后再也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那馒头什么味道,记不清,他只记得自己真快要饿死了,这小半个馒头救了他的命。后来他就跟着刘生混了,他负责动脑,和各种各样的人周旋,刘生就去干,事成五五分。刘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整日飘荡在街上,靠着他人的施舍活到了十二三岁。秦霁渊找他不是没道理的,这一片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刘生的脚印,他要逃,就不能没有刘生。

刘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上海那么执着,明明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也有些起色了。上海那么远,什么时候才到得了,多少大人一辈子都没去过上海,就凭他这个六七岁的小屁孩,能干什么?

每每被问到这个问题,秦霁渊都只是望着码头的方向:

“上海有我的家。”

“又做你那个少爷梦呢,行了行了,我的秦少爷,咱先考虑当下好不好,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对了啊,以后你回去做少爷了,可不能忘了我,大鱼大肉也有我一口,记得了没有?”刘生把今晚的晚餐摆在那张捡回来的矮木桌上: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是自己求着工头让自己跟着上工换来的,小孩子没力气,工钱少,他认。

秦霁渊点了点头:“好。”

刘生印象里的秦霁渊就是这样,清瘦,个子还不太高,可是很听话,好像你随便说几句就能把他拐走。每一个承诺都很慎重,每一句话都努力兑现,认真得可爱。大抵和傻真的差不离吧,不然小少爷怎么会被拐到这种穷乡僻壤呢。

再后来就是码头火并,其他工友都轻车熟路地溜之大吉,道上的人只抓住了这两个小孩。可惜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戴着金项链的人吐了口痰,挥挥手,他们就被人五花大绑,准备丢到海里。

秦霁渊平生最接近死亡的时候莫过于此。

反倒是□□老大发了话,又把他们捡了回来。他说,觉得和秦霁渊特别有眼缘,感觉这孩子和自己家那个好像,机灵都写在脸上了,是老天爷不忍心看他难过,特地给他送来的干儿子。于是秦霁渊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多了个爹,有了靠山,再不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带着刘生一起吃上了好的。

帮里的弟兄明里管他叫二少爷,暗地里谁都不屑。毕竟一个都不知道从哪来的小孩,怎么就能骑到自己头上来了。要不是恰好撞上了帮主丧子于心不忍的节骨眼,哪有他二少爷的飞黄腾达。比起真能吃上大鱼大肉的秦霁渊来说,刘生的运气就差得多了,他没有这个福分,有个地方混口饭吃已经算他走运,哪里还敢奢求什么。他跟着底下人慢慢混起来,什么都去学,事事争先,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二少爷没能提携他,反倒是他一直在暗中解决那些多嘴的弟兄,二少爷在帮里的威望大半都是他打下来的。

他是二少爷的暗剑,不管二少爷认不认,他都已经是了。

“很痛吧。”刘生的话显得有些许笨拙,“你没吃过这种苦。”

“那也总有要吃的一天,没关系,这样小伤,怎么敢和弟兄们比。”

秦霁渊跟着弟兄们下了车,往楼上去。刘生照例是跟着他的,他们一向挨在一起,也无需避讳什么。帮主已经在等着他了,看见他肩上的伤,眉头一皱,不置一词。

秦霁渊知道他的意思:“这枪可不能怪弟兄们,也不是弟兄们打的,我自己接的,中弹位置都是设计好的,不打紧。爹上回要我做的事已经全都安排妥当了,本该早些来和爹汇报的,不巧有些事耽误,是我的错,向爹赔不是了。”

秦霁渊看不清坐在高位的那个人脸色如何,但大抵是不开心的罢,少不了得挨数落一通。

“一件一件事说。其一,你以为你的子弹接得很高明?不知道心脏在左边吗,就敢拿左肩去接,再偏几寸阎王爷来了都救不了你,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其二,上次那件事本可以交给其他弟兄去办,你非要亲力亲为,还声势浩大地办了个舞会,生怕别人不知道陈诗曼死了,还是死在你秦家做的局里。你还嫌不够麻烦,要我去局里捞你是不是。”

果然逃不过。

秦霁渊倒是无所谓,他说了也就任他说,大不了自己服个软认个错,事情就翻篇了。自己的爹就是这个性格,平时不说话还有一种威压,一开口就唠唠叨叨的,气势都泄了一半。可他爹毕竟是又当爹又当妈地养了他三年的人,太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听不得什么了:“先前这些任性也就任性了,交代得还算老实。不过你说你有事耽误,我看没那么复杂,你是被沪上新刊的那个小主编耽误了吧,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对我说谎了?”

秦霁渊瞥了一眼刘生,后者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刘生,我有点重要的事要和爹说,你先出去吧。”秦霁渊给刘生赔笑,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到了门口才返回来。

“哟,连刘生都赶走了,这个小主编真有那么宝贝?先前不是还粘着刘生说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一定要我留下他来么。花花公子就是薄情啊,薄情好,以后才能成为一把刀。”

秦霁渊正色:“这些事和郑时朗没关系。”

高台上的人只是挑挑眉,没接他的话茬,转向了另一个话题:“刘生要走了,纵然再薄情,也是兄弟一场,送送他吧。”

怎么就要走了呢?

秦霁渊不是不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甚至一度巴不得刘生赶紧走,走了他就不用再看到这个能揭开他所有疤的人,也不必把对他那些矛盾的情绪都往肚子里藏。但他从来不想赶走他,他只是一直在逃避,从上海逃到国外,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还是回到这里。世事漫随流水,陈年旧事都酿成酒。如今他真要走了,自己却还是太不适应,原来是早就习惯有人给自己撑腰。

混道上的心都脏,一双双脏手暗地里叫嚣着要把他拽下来的时候,有人替他挡住了那些攻击——用一双更脏的手。

“你的伤好好包扎一下,去和刘生告个别吧。这么多年,也算为我做了不少事情,替我谢谢他了。”

秦霁渊木然地点点头,转身朝外走去,一开门就对上刘生的视线。他显然还没准备好面对他,有些局促地开口:“听说你要走了?”

“那个报社的主编,我跟过一段时间,跟踪他的人很多,他的反侦查意识也很强,不像一般人,你要小心一点。”刘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别再被拐走了,下一回不一定遇得到贵人相救了。”

“你打算去哪?”

两个人有一些各论各的架势,终究是刘生不敌,把话题主导权让了出来。

“回去吧。你小时候不是说陈伯的包子很好吃吗,陈伯老了,又没个一儿半女,正找人接班呢。我回去学他的手艺,给他养老送终。”

陈伯的包子是什么味道,老实说,秦霁渊记不清了。他对陈伯最后的印象是那个总守在摊前的乐呵呵的小老头,没有妻子孩子,谁也不知道他在等谁。

刘生这几年早就赚得盆满钵满,就是回去买几套房产,坐着收租也好,偏要去学什么做包子。秦霁渊觉得荒唐:“还是别走了吧,上海挺好的。不干了也好,出去玩玩,何苦继续糟蹋自己。”

“糟蹋自己?二少爷,你小时候不是这样说的。小时候你说,你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

就是和我一起开个包子铺,这样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包子了。

“小时候的话,不作数的。”

那你那些郑重其事的承诺又算什么呢,只值轻飘飘的一句“不做数”吗。二少爷,你的话也太没含金量。

刘生靠在墙上,笑了笑,像在叹气,又像是自嘲:“但我说的作数。走之前,我还会再给二少爷备一份礼物,就当为我初次见你时两手空空补上一份见面礼吧。我想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都要走了,还叫我二少爷?”秦霁渊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和小时候那个郑重其事地承诺的男孩重合在一起。

“不改了,叫习惯了。”刘生只是笑笑,朝他挥挥手,“你还有伤,早点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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