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来袭,已经多日没有下雨。花园里很多花草便需要日日浇水,倒也颇费些功夫。
还好我本就喜欢与这些花草说说话,所以即使冒着酷热,也乐在其中。
一棵芍药的花瓣被烈日晒得有些发蔫,我蹲在花丛间一边为它浇水一边道:
“满花园的花草,怎么偏偏你这么无精打采,给你喝了水,你可要赶紧振作起来!别辜负了我一番照料!”
我正说着,突然一片阴影投下来,我当是哪朵好心的云彩帮我遮住了这毒日头。
可是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香,仔细一看,除了我所在的方寸之地有一片阴影,其它地方还是烈日炎炎。
于是我抬头看去,果不其然,陶玉阶在我身后,正用衣袖为我遮阳。
我站起来对他道:“三弟弟何时来的,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道:“我们到亭子里说话吧!”
我依言随他走进风疏亭。
他掏出一方手帕靠近我,然后轻轻为我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难怪那么多女子都对他倾心,陶玉阶的确在讨好女孩子方面有些手段。
哪怕是如此恨他的我,面对他这样细心的举动时,都产生了丝丝悸动。
我垂眸,一时间不敢去看他。
“这种酷暑天气,何必还出来走动,花园里的事交给西蔷儿他们打理就是了。”
他像是在心疼我一样地劝说起来。
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西蔷儿和她不是有私情么?他怎么会为了我就舍得让自己的小情人来做这些事?
我冷言道:“那倒不必了,反正我也喜欢做这些。”
也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西蔷儿这时从园子外走了进来。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到这里,难道是幽会不成?
不知陶玉阶是故意掩饰还是真的不知情,他问西蔷儿:
“你怎么来了?”
西蔷儿柔目相对,恭谨回道:
“刚才在杏屏院,奴婢告诉三公子少夫人在后花园,三公子就匆忙离开了,奴婢想着三公子一定是过来找少夫人,所以跟过来,也好听从少夫人和三公子的吩咐。”
我瞧着我现在继续待在这里只怕不合时宜,于是很识趣地道:
“我倒是没什么吩咐,三弟弟可能会有,你就在这里听三弟弟吩咐吧,我回杏屏院还有点事情!”
说着,我下了一层台阶准备回去。
然而我的手腕突然被抓住,我回过头,只见陶玉阶清澈又深邃的眸子中映着我的脸庞。
他的神情中似有疑云,我不太确定地觉得他仿佛在问我“为什么要走?”。
他目光停留在我这边,却对西蔷儿撇下一句:“你先退下!”
西蔷儿双目睁圆,微微张开的嘴巴僵了僵,最后还是坚持道:
“奴婢在一旁候着,万一三公子和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叫奴婢一声就是!”
陶玉阶片刻都没犹豫,语气又加重了些:
“退下!”
他平时是暖阳和风般的人物,很少有这样冷戾的态度。
西蔷儿的脸红了一片,只得低着头羞愧地离开了。
不知为何,我见陶玉阶这样对待西蔷儿,心里倒生出片刻的欢喜来,甚至觉得他有点非同一般的好看。
可是这种感觉也只是转瞬即逝,我知道他们这样也许只是在我面前装装样子,私下里还不知道多么如胶似漆呢!
陶玉阶像是看着一个迷一样地看着我,道:
“你刚刚为何要把我和西蔷儿留在一起?”
我嘴角一撇,做出一个假笑:
“我只是不想耽误你们二位相处。”
“这话从何说起?”
“三弟弟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不会多管闲事的!”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缓缓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中抽离,笑而不语。
后来接连好多天,陶玉阶都来花园帮我浇水。他还送了我一顶帷帽,以免我被太阳晒着。可是他自己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却是被晒黑了两分。
有一次,一只彩蝶围着他转了两圈,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鼻尖。
我透过帷帽的薄纱,看着他清爽的侧颜,彩蝶与他相得益彰,让整个花园都突然变得梦幻起来。
陶玉阶白纱衣领下露出的冰肌玉骨,也使炎热的午后显得凉快了许多。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偏偏让这么一个恶毒的人长了一张如此好看的外表。
我不知不觉又看呆了,过了一会儿,彩蝶飞走了,他突然看向我,使我猝不及防。
我被电了一般,立刻收回目光,不经思考胡乱说出一句:
“你为什么每天来这里帮我浇水?”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我这样问,倒显得我在意了。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且继续帮我浇水,这样一来我就更觉得尴尬了。
难道我非要他亲口承认他在打我的主意么?
谁知陶玉阶突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慢慢靠近我,瘦长的手指微微拨开我帷帽上的轻纱。
他用一种近乎宠溺的眼神盯着我,道:
“又在想些什么?”
我强撑着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一张嘴却已然变成了木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接着道:
“你觉得我是为何?”
我莫名迷醉在他的笑容里,他的笑像是夹着茉莉花香的一阵清风,轻轻拂过我心间那片平静的湖面,惹起微微涟漪。
我扶了扶帷帽,做了一个闪躲的动作,轻纱自然地脱离了陶玉阶的指尖,重新遮住了我的脸。
“三弟弟定然是怕我太过辛劳,有负于你大哥在天之灵,所以才日日来此帮忙。”
我故作戏言。
他沉默半晌,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此时蜿蜒小路上却踉踉跄跄走来一个人。
陶玉阶听到了脚步声,回头看到陶链正拎着酒坛子醉言醉语:
“这是哪?怎么花花绿绿的?晃得我头晕!”
陶链醉得迷糊,伸手就去打两边的花草。
我正心疼那些无辜的花草,幸亏陶玉阶及时制止了他:
“二哥,你怎么又喝酒?”
“喝酒?”陶链自嘲似地笑了笑,指着酒坛子,“我这里不是酒,全是悲哀!”
我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
听闻昨日陶链被邀参加皇帝宫宴,结果被一些有心之人嘲弄,拿他与陶絮风作比较,说他不过是借着陶絮风的威名把塔叱人吓得投了降,实则没什么才能。
这种话连我都觉得是故意找事,无中生有。
虽然他和陶絮风都是陶家子弟,但是陶絮风也离世很多年了,哪有什么借他威名之说?况且塔叱人也不是傻子!
说到底,不过就是那些人没由头地想对陶链羞辱一番。
偏偏陶链又是个要强的人,竟真的把那些闲话听进耳朵里,装进心里头去了。
想必便是因为此事,陶链才又一次借酒消愁。
陶链眼睛瞥见了我,醉眼迷离浑说一气:
“花仙子?哪里来了个花仙子?”
边说着,就推开了身前的陶玉阶,晃悠到我眼前,伸手要摘我的帷帽一看究竟。
我无意识地退后一步,他触碰不得,身体便向前倾倒,险些就要扑到我。
还是陶玉阶眼疾手快,侧着身子穿插到我们中间,一气呵成地将陶链扛到自己肩上。
我吃了一惊,眼见陶玉阶扛着陶链就走,嘴里还说了句:“二哥你醉了!”
陶链已无挣扎之力,像个软面条一样垂在陶玉阶肩膀。
此时前面又迎来了褚右河和姚甸叶,见这般场景,姚甸叶关心道:
“三公子,二公子他没事吧?”
谁知不等陶玉阶答话,陶链却抬起脑袋瞥了姚甸叶一眼,道:“又一个花仙子!”
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等陶玉阶驮着陶链离开,我迎上去问姚甸叶:
“甸儿妹妹这是来逛花园?”
姚甸叶亲切地过来搭上我的手,喊了声“胧姐姐!”
我看了眼褚右河,然后听姚甸叶继续说着:
“家主买了只小白兔子给我,我很喜欢,本来觉得三公子也一定会喜欢,就想请他陪我一起去喂兔子,结果他说什么他还要去照看他的小野猫,然后理都不理我就走了。”
“后来我就去邀请褚哥哥去看看我的兔子,听说后花园杂草多,我们就想着过来拔一些给兔子吃。”
我听了之后指了指角落,道:“那边有一些杂草,妹妹拔了去吧!”
姚甸叶兴冲冲走向角落。
我趁这个时间本想和褚右河说两句话,他却没有在意我,而是跟着姚甸叶一起去拔草。
看着他们二人蹲在一起的身影,我顿感失落。
可我真的不该失落,褚右河本来早就不属于我了。当年是我离开了他嫁到了陶府,我又有什么资格失落呢?
姚甸叶手里握着一把杂草,站起身突然说道:
“我说三公子怎么不去看我的兔子,原来他跑到后花园来了!”
她走来走去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
“三公子的小野猫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我也是糊里糊涂,陶玉阶一直在这里帮我浇水,并没有什么野猫野狗。
“或许是在三弟弟自己的院子里吧!”我道。
姚甸叶微微努嘴,不太高兴地“嗯”了声,“那我闲了去他院子里看看吧!”
我心里产生了奇怪的想法,陶玉阶那日支开了西蔷儿,今日又拒绝了姚甸叶,偏偏顶着大太阳来帮我浇花!
他的心真的像天边的云彩一样难以捉摸!
姚甸叶抬起头,又突然对我笑着道:“胧姐姐,你也去看看我的兔子吧!它是白色的,毛茸茸的很可爱!”
我本想欣然答应,可是褚右河的目光告诉我他不希望我去,他只想和姚甸叶单独待在一起。
尽管我心里难受,可还是找了个理由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临分别前,姚甸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问我:
“胧姐姐,刚才你和三公子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