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初中的陈様给心里最讨厌的三个人进行排名，第一名必定是他的父亲，第二名是父亲在他小学时给他新找的后妈洪清，第三名则是后妈的亲生儿子唐思安。

陈様记不太清对前两位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的，他只记得新组的家庭不仅没有带来欢欣，反而充斥着怪异的氛围——父亲提防洪清，洪清对他们父子俩极度小心翼翼，爷爷奶奶时不时私下询问洪清对他如何，是否会把好吃的先给他吃……

而当陈様初一那年，唐思安到过他家两次后，长辈们私下对他的问题就多了一个：你洪阿姨有没有偷偷拿钱给那个孩子？

那段时间恰逢陈様老家的老房子拆迁，拿了一大笔钱，因而他们再三叮嘱陈様，如果看见洪清拿钱补贴给外面的人，务必要制止，那样最后损害的是他的利益。

陈様没放心上，毕竟唐思安前两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得到洪清的好脸色，大概不会再来。

结果一周后，唐思安又来了，提着一塑料袋罐头来的。

*

那次父亲和洪清都不在，陈様开的门。

见到他，唐思安先开口，问：“你好，请问我妈在吗？”

陈様觉得这话可笑，到别人家找自己妈。他身体挡住门，没好气地说：“不在。”

唐思安想了想，把手里的袋子给他，“麻烦帮我转交一下，跟她说是新做的。”

陈様抱着手，动都没动，歪头看着他。

察觉到陈様没有帮忙的意思，唐思安微微蹙眉，“我是有哪儿惹到你了？”

“什么意思？”

唐思安说：“要是没有，我不进去，只给她个东西也不行？”

“行啊，没说不行。”陈様这才伸手接过，只是接的时候“一不小心”松了松手。

紧接着，一袋子罐头“劈里啪啦”掉到地上，碎了。

那之后的很多年，陈様每每回想到那一地狼藉都不理解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做出如此过分的举动。

玻璃碎裂的声音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唐思安却出奇地镇定，只往后退了一小步，随即蹲下去把袋子轻轻拎起来查看还有没有完好的。察觉有一罐好的，他把它单独放到一边，其余的用塑料袋包裹住。

看他这样，陈様有点儿过意不去，别扭地说：“那什么，不小心的，你……你改明儿再送一次吧，我帮你给她。”

“不用了。”唐思安语气很平，抬眼盯着他看了几秒，“带句话吧，东西就算了。”

陈様问：“什么话？”

唐思安说：“下周一晚上7点，我在我们学校旁边的巷子等她，网吧门口那个。”

“你是哪个学校？”

“五中。你跟她说，她知道具体是哪里。她如果那个时间没空，晚点儿也行，我会一直等她，等到她来。”

当天，父亲和洪清回到家，陈様刚说完唐思安来过的情况，父亲的脸色当即变了。

很快，家里多了争吵。

陈様听见父亲在厨房厉声问洪清是什么心思和意思，是不是真打算把家里的钱给出去。洪清好像提到了句是因为谁生病，父亲不信，摔了一样什么东西，传出巨大的声响。

陈様从客厅回了房间，坐在书桌前，心内久久不能平静。问唐思安的时候，他的的确确存了帮忙转达的意思，现在完全没了。

他承认，他从来没有多喜欢洪清当妈妈，但是万一洪清离开，不太牢固的家再次破裂，他也不愿意。

*

隔周的周一晚上，陈様回家回得早，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他怕唐思安等了一个晚上等不到人，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或者打电话来。

不过想想，洪清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对他怎么样，顿时又放心了许多。

次日中午吃饭时，有同学讲从老师办公室那里听到的传闻，说是有个高中附近的网吧昨天晚上发生了暴力伤人事件，当场有好多人受了伤，里头也有学生。

高中，网吧，昨晚。这三个词语组在一起，陈様想到了唐思安。

他赶紧问：“哪个学校的事儿啊？”

同学说不知道，是老师在说要进行安全宣传的时候听到的，估计过两天班会会讲。

整个下午，陈様都听不进去课。他突然很讨厌唐思安，为什么要几次来他家？为什么要惦记他家的钱？为什么要让他帮忙传话……

讨厌归讨厌，放学后，陈様还是谢绝了朋友们踢足球的邀约，独自搭公交去了唐思安的学校。

高中放学的时间比初中晚一些，陈様到的时候，校门口刚陆陆续续有人在往外走。

陈様知道从这么多人中找到一个唐思安无异于大海捞针，知道唐思安不一定会参与网吧里的恶性事件，也知道自己这么毫无计划地找过来其实没有实际意义，但是他一步也没挪，站定在对面的一个小摊旁边，眼睛紧紧盯着校门口。

过了十五分钟左右，陈様终于看到了唐思安。

他刚走过去要找唐思安，走到同一侧的路，发现唐思安身边一直有个男生在。

男生个子挺高，跟唐思安应该是关系很不错，还主动伸手跟唐思安勾肩搭背地笑着说话。唐思安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时不时回应。两个人说着话，他还轻轻推了下那男生。

这样的唐思安是陈様从来没有见过的。

在陈様的印象里，唐思安总是很冷淡，无论是到他家被不友好地对待，还是看到新做的罐头被故意摔碎，似乎不会对外界的人事物真正深入在意。

陈様不知道自己见到的唐思安和跟那个高个子男生走在一起的唐思安哪一个才更真实，目视着他们远去，他都没追上去。

*

怪的是，那天起，再想起唐思安，陈様已经不怎么讨厌他了，反而多了些好奇。

他悄悄问过洪清关于唐思安来要钱的事情，洪清以为他是来试探的，只讲说娘家有亲戚要做个小手术，已经解决了。

陈様分辨不出洪清的话是真是假，他实际只想找机会当面跟唐思安一句“其实你没有惹我，不是你的问题”。

可惜唐思安再也没有去过他家。

他原本打算对唐思安说的话，后来时隔六年才对唐思安说出口。

说的时候，唐思安依然平淡地看着他，不带有半分陈様曾经见过的好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