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要搬离江南,阮姨娘和慕容斌两人动了心思。
在多次与送饭丫头软磨硬泡之下,丫鬟终于斗胆同慕容冲禀告:
“搬府舟车劳顿,姨娘和二公子想……”
慕容冲眼神立刻溢出几分厉色,丫鬟连忙改口,“姨娘和他儿子想体面些,勿用畜生捆绑方式对待他们。”
慕容冲露出倦色,这些话也并非丫鬟本意,“容我想想,退下吧。”
周氏端来一杯安神茶,“老爷,刚泡好的热茶,喝了暖暖胃。”
“外面风大,你就待在屋子哪也别去。”慕容冲给妻子披了件貂。
周氏捏着帕子咳嗽,“姨娘好歹是老夫人那边的表小姐,咱们离开,也得让她在阮家最后露露面才好。”
她并非同情,而是唾沫星子喷过来,她不想让丈夫难堪。
“得看她悔过如何!一个妾室,拿捏不准自己的位置,整日欺负到正室头上!”
慕容冲想了想,“那便安排她日日服侍你,晨起昏定,日日问安,搬府路上,她也得时刻照顾好你!有一丝怠慢,私宅中再建一座祠堂给母子吃斋!”
岁月从不败美人,周氏皮肤细腻光滑,笑起来更是万千韵味:“老爷说的在理。”
男人嘛,哄哄就是。
她与慕容冲在一次上山采风时意外结识,她并非大户人家小姐,普通农户出身。慕容家在爷爷辈已在江南富甲一方,两人情投意合要在一起,老夫人怎么也不肯同意。
慕容家就他一个嫡子,他为了婚事一哭二闹三上吊,整的老夫人日日忧思,最后撑不住,只能点头。
恩爱夫妻三年,周氏肚子出了个阿云后,再也没有儿子。
慕容冲也想要儿子,在骨子里,他家大业大总归要有人继承。
但儿子必须从周氏肚子里出来,其他女人生的,他不认。
老夫人三番五次叫周氏前去用膳,就想磨她同意纳妾。
邻里街坊,家族亲戚的闲言碎语,周氏应酬往来都有所耳闻,她听着听着,心也跟着凉了,主动同慕容和离。
慕容冲不同意,他宁愿没儿子。在一次慕容冲带商队开辟新运线时,老夫人给他纳了妾,周氏苦笑着等他回来,无可奈何。
有了慕容斌,周氏对他更是相敬如宾,全然没了刚开始时的热情爱意。他们母子处处欺负阿云,她为了阿云日后能有个好娘家可以依仗,并未对庶子太多苛责。
直到阿云回来后,慕容冲在儿女之间做了选择,周氏翻来覆去几个夜晚,也算想通。
能对阿云好的人,她也对他好。
“这些年我在偷偷找他们母子的过错,但又不能打草惊蛇,阮姨娘那张嘴,指不定去哪嚷嚷。”慕容冲牵起夫人的手,“这些年,委屈你和阿云。”
周氏轻咳着,眼神迷茫。
这些年,她一个人生闷气,真的错怪他了?
他们爱过,闹过,如今再去区分个对错,已经没有意义。
夜晚厢房内,周氏打开珠宝金钗匣子,“你不在的日子,为娘为你选了一些朱钗,蝴蝶形状的,你最喜欢,为娘给你簪上。”
慕容云发丝如墨,倾斜披在肩后,“娘,白日我穿着男儿装,这些朱钗您还是留着。”
周氏的手停住,喃喃道:“也许你有一天想换回女儿身呢!”
说罢,收好手中的匣子放在慕容云的箱笼里,“收着,娘亲挑选的都是纯金的,日后若是遇到难处,不用顾忌,去当铺典当了便是。”
她顺带摸了摸慕容云腰间的青石玉佩,“这玉佩还是你祖母亲自托道观真人给你磨的,说是能压住惊厥。”
“你祖母对你,也算干了一件好事,你莫要一直记恨她,对身子不好。”
为娘记恨就成。
慕容云仔细瞧腰间玉佩,“上面的图案是什么?”
图案跟老鹰一般展翅,张牙舞爪,神情凶煞,但凡换成翡翠玛瑙其他颜色,小孩就会被它吓到。
“为娘不知具体何物,真人说,以凶克凶,你那时候果然乖巧多了,以前你特别闹腾,生气起来跑去踢谢府铁桶,脾气那叫一个暴。”
慕容云心中疑惑,故意哼道,“明明我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那是你六岁之后的事,六岁之前,最喜欢遛狗摸猫,和周边的小乞丐都认识!”周氏讲起她小时候,笑容不自觉增多,心中轻松。
“无论阿云变成如何,都是为娘的女儿。”周氏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睡吧。”
慕容一家很简便,大物件全换成金银细软方便携带,两辆马车趁着天还未亮就出发。
私宅不远,选的地方除了家人无其他人知晓,一直以来都是给乡下嬷嬷打理,偶有误闯路过之人未见过主人。
“娘,另一处宅子,我让好友住下了。”
马车上素绫罗帘布掀开,露出美媚的娇俏脸,慕容云收声。
阮姨娘转了转眼珠子,福身行礼,“我服侍夫人倒茶。”
丫鬟不能上车,阮姨娘借服侍之名,想在马车上休息。
周氏颔首,“你坐开些,倒茶后便下去,我与阿云还有些体己话没说完。”
阮姨娘垂眸应下,暗地咬牙。
方才云姐儿提到还有另一处宅子,她记下了。待有机会她要同老爷禀报,云姐儿穿上男儿身就想继承慕容家产?还偷偷置办宅子,想得美!
迟早她要掰倒这两母女,谁让周氏肚子生不出儿子,能怪谁?她这些年做姨娘做小伏低,为慕容家添丁,付出太多可得到却是囚禁。
“夫人,请喝茶。”阮姨娘眼波流转,仍有美人风骨。
老夫人当初就看中她一身狐媚子的气质,与周氏类型完全不同,能留住男人的心,男人嘛,图个新鲜。
“放心吧。”
阮姨娘泡的是茉莉花茶,香氛四溢,马车晃荡,闻到茉莉香,有股安心的舒服。
许是坐马车太累,周氏咳嗽更厉害。
“娘——”
“我没事,冬日风大,前两日不小心着了凉,很快就会好些,这咳嗽老|毛病,总感觉胸口不舒服堵住一样。”
“请过有名的郎中看过,说是久郁成疾。”
慕容云眉心跳的厉害,“我来帮您瞧瞧,曾在书中学到些皮毛。”
周氏没当一回事,但不想扫了女儿的兴致,伸出手脉,“喏,那阿昀可得好好瞧,家中生意做不下去,没准能靠你行医看病糊口养家呢!”
车帘在晃动下偶有阳光透露进来,笼罩在慕容昀身上,她五官均挺,龙鼻凤目,好看到笔墨难描。
“怎么样?我这身子如何调理?为娘一定好好听昀郎中的话。”周氏用帕子掩面,轻轻咳嗽。
咳得久了,眼睛中的泪花溢了出来。
周氏了然,刚想端起茶杯喝水解解渴,茶杯下一瞬被拿走。
“日后多喝白水,利于排尿,花茶就莫要再多喝。”慕容昀凤目认真道,“你的身子并无大碍,好好调理便能好。”
“刘郎中也是这么说的,他还提醒我多喝花茶,清肺润喉止咳。”周氏戛然而止道。
“刘郎中?”
“你不认得了?你小时候他还亲自为你诊治过惊厥呢!效果好着呢,号称江南神医。”周氏抿着唇笑。
“那宅子本就给你置办,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本想给你当嫁妆,但我的阿昀日后不必嫁人,留在爹娘身边过一辈子也不错。”
慕容斌穿的衣裳与下人无异,他一路徒步,没有片刻休息,冬日阳光和煦,可晒得久了依旧让他口|舌|燥浑身乏力。
爹的马车在最前面,他实在撑不住,在母亲的允许下,他悄悄上了马车。
慕容冲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抬眸,随后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休息。
慕容斌窃喜,小心翼翼坐在侧边,大气不敢出。
坐得久了,屁|股硌得生疼,慕容斌移来移去。
“人若是不安分,到哪都不满足。”慕容冲板着脸道,“你下车。”
“爹——”
“我没你这样的儿,你敢再喊我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慕容冲怒目而视。
慕容斌吓得跳下马车,滚了两圈,手掌擦出血,脸上也擦伤。
“斌哥儿!”阮姨娘心疼地急急忙忙扶起他。
慕容斌一阵委屈,“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才到头,明明我才是慕容家唯一的儿子!”
阮姨娘一阵心疼,给她的斌哥儿吹气,“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住,忍住……”
私宅未曾有人住过,时常有人打扫,很干净但同时也寂寥,院子中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树。
如今留在慕容家的下人只有几个干活利索的丫鬟奴仆,管事的,和照顾周氏的张嬷嬷。
下了马车,小倩得了吩咐,特意私下对张嬷嬷言道:“出了大宅,人手少了,家中事务就不似从前那般严丝密缝,公子吩咐,入口快的食物一定要拿银针检查,这两日誊抄夫人的食谱,事无巨细都写出来,她方便根据吃食调理夫人身子。”
张嬷嬷连连应下,替夫人欢喜,“公子孝顺,老奴定当完成吩咐。”
小倩回来后,见公子在掘地三尺在箱笼中寻找书籍,眉头紧锁。
一回来连口水都未喝过,嘴里念叨着:蛇沙脉象……
“找到了。”慕容昀瘫坐在地,手指迅速翻动书籍。
“穴下脉搏跳动似有若无,时强时弱,气血损耗严重,蛇沙脉象,不可拖延。”
“公子,我没听懂。”
“我娘,中毒了,再拖延下去,怕是要撑不住。”
说完,慕容昀心口一阵疼痛,血腥之气涌上心头,她急忙用帕子捂住嘴,帕子上出来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