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岁末，雷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

这段时间，雷万钧早出晚归，他身旁总有雷熙明跟随。就算没出府，雷万钧也是泡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雷槐安虽然已经退居幕后，但也少不了人情世故需要维系。这段时间，老爷子也常常赴约，去他人府上做客。

雷府的账房早已支出一笔钱财，用于购置各种食品和用品。

雷氏一族久居仙游，早已懂得入乡随俗，门神、窗花、年画、福字、春联、钟馗、桃板、桃符、大红灯笼等带有红色喜庆元素的用品自然一个也不能少。

新鲜的水果和蔬菜，各色各样的坚果、干果和糕点，以及猪鸭鸡牛羊肉等各种肉品，各种香料和调味料，都需要购置。

除夕当天，雷府府内忙成一片。

部分仆人把雷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仔细细地洒扫一遍，去尘秽，净庭户。

部分仆人换门神，剪窗花和贴窗花，挂年画，贴福字，贴春联，挂钟馗，钉桃符春牌。

部分仆人拿出大红灯笼，悬挂在雷府大门的两旁、府内的走廊，挂南不挂北。

厨房里择菜、洗菜、切菜，煎、炸、炖、煮、炒轮番上演，忙得井然有序，热火朝天。

在这一片忙碌的景象中，年味越发浓厚，宛如藤蔓翻墙，生机尽显。

除夕当天的一个重头戏就是祭祖。

年夜饭开席之前，雷万钧领着雷槐安及一众家眷来到雷府的祭祖堂，参与祭拜。

堂内的正中央放着一张供桌，供桌前依次摆放雷府的祖先牌位，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庄严肃穆。供桌上陈列供品，主要有三牲饭菜、三茶五酒。

由家主雷万钧主祭，他先是烧三炷香，然后读祝文、奉献饭羹、奉茶、献酒、献福辞、焚祝文，最后虔诚叩拜。

之后，其余人按照长幼的顺序上香、跪拜。

这是雷落衡第一次来到雷府的祭祖堂。他看着那些牌位，心里腾升起的感觉很奇妙。

他觉得他们离得很远，远到他不曾见过他们，他不识他们的来时路，也不知道他们归于何处。

他又觉得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他们拥有同一个姓氏，他们曾经有过的梦想，一代代传承下来，让后来者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去做更大更远的梦。

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在冥冥中引领着后人，告诫他们别忘了来时路，别荒唐了当下事，别蹉跎了未来梦。

通过祭祖这一传统习俗，让先人和后人的精神交流跨越了时空的界限，在某种意义上达到了同频和共鸣。后人秉承先人的遗志，带着祝福和期望整装出发，去开拓更宽广的天地。

来雷府那么久了，这也是雷落衡第一次如此直白而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真真切切的是雷家的一份子！身为雷家人，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祭祖过后，年夜饭开席了。

自冬至过后，很久没有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围坐在一起吃饭了。

这也是自冬至过后，雷落衡再次见到雷雪雁、雷寒舟和雷寒云。

雷寒舟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善良。刚才在祭祖堂里，雷寒舟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了他一眼，还冲他点点头。尽管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但雷落衡就是知道，雷寒舟在和他打招呼。礼尚往来，雷落衡也朝他笑了笑，点点头。

雷寒云一如既往的表情平淡，他像是把雷落衡当做了透明的空气，全程没舍得分他一星半点眼神。雷落衡也不自讨没趣，他也尽可能地避免和雷寒云的视线撞上。

最大不同的，是雷雪雁。她没有朝他翻白眼，她的嘴角没有扬起轻蔑的笑意，她的眼里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满满的恶意。

准确来说，今天的雷雪雁，无论是在祭祖堂里，还是在吃年夜饭的饭桌上，她的眼里压根没有他，她全程都明晃晃地无视他，当他不存在似的。

雷落衡知道，他是怕雷雪雁的。自从上回落水后，雷落衡心里就很清楚，雷雪雁一点儿都不喜欢他，甚至很讨厌他，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很想问，但他不敢问，他怕雷雪雁会说出更难听、甚至恶毒的话来。

古轩在精神上和言语上已经把他打击得体无完肤，他不想在雷雪雁那里再去经历一番风和雨。他还只是个5岁的孩子，他再坚强，再会自我安慰，他的心里也没办法承受更多的恶意。

恶语伤人六月寒，他不想把自己的脊梁给压弯，甚至压垮了。

今晚的年夜饭，总体来说是其乐融融的。饭菜丰盛可口，好听的场面话说了一轮又一轮，美酒也是敬了一轮又一轮。大家举杯畅饮，开怀大笑，尽情欢歌。

此刻，雷落衡感受到，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是真心实意的，既是在回顾旧岁，又是在憧憬新年。

新的一年该有什么光景呢？愿岁月无恙，平安喜乐；愿立鸿鹄之志，走万里河山；愿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吃完年夜饭，雷万钧，雷槐安和各位夫人都给府上的四个孩子发压岁钱。

雷槐安说：“新的一年，祝愿你们学业有成，更进一步。”

雷万钧说：“新的一年，祝愿你们都争气，都出人头地。”

雷若芷说：“新的一年，祝愿你们心想事成，都有出息。”

雷若菱说：“新的一年，祝愿你们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雷清珞说：“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雷清珞的话音刚落，气氛突然变得安静又诡异。雷万钧破天荒地看了过来，他眼里隐约有警告的意味。雷清珞撇开眼，沉默地低下了头。

听完雷清珞的祝福，雷若芷和雷若菱的脸上都有惊讶的神色。

雷府不养闲人，雷府需要的是出类拔萃的孩子，他们身上肩负着雷府的未来和荣耀。他们想要什么不重要，他们能为雷府做什么，能给雷府带来什么才重要。

每年发放压岁钱时，给孩子们送上的祝福，只不过是新一轮的耳提面命罢了。是在鞭策他们，想要变得更优秀，就要更加努力，去超越去年的自己，去追赶未来的自己。

至于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是对孩子们，还是对她俩来说，尽管心里很渴望，很想做到，但心里很清楚这是奢侈的愿望，更是明白这不是一件易事。

雷清珞怎么敢这么说呢？她怎么这么勇呢？是不知而为之，还是知之而为之，对她俩来说都不重要。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雷若芷和雷若菱既幸灾乐祸，又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雷槐安的眼里多了些责备的意味，他没想到会出这么个篓子。雷清珞来雷府都大半年了，她还不知道雷府的规矩吗，她院子里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尽管雷槐安的心里不大爽快，但碍于身份和场面，他只是重重地咳了几声，没有说话。

迎上雷槐安投来的视线，雷万钧的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心里很清楚，雷清珞是故意为之的，她是在提醒他，要他兑现诺言。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在如此重要的场面忤逆他，不应该打破雷府一直以来默守的规矩，这是在挑战雷府的权威，也是在挑战他的忍耐力。看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那就让他来亲自告诉她吧。

听了雷清珞的祝福，雷寒舟的脸上平静如常，看起来更像是突然失聪了，不知道雷清珞说了些什么；而雷雪雁和雷寒云的表情就没有藏得那么好了，他俩一副见到鬼说鬼话了的样子，看着就有点好笑。

而雷落衡却一直盯着雷清珞，他心里泛起的涟漪，如同他此刻脸上灿烂的笑容和眼里明亮的光。雷落衡觉得此刻的雷清珞和记忆里的她重合了，她变得亲近了，他感觉他现在伸出手，就能抓得住她的衣角。

“阿四，再苦我也不怕，只要你吃得饱，穿得暖，我就满足了。”

“阿四，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我希望你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阿四，别怕，你很快就能好起来。我给你求了平安符，一定会保你平安。”

“阿四，别哭，娘在呢。对不起，我今天回来晚了。”

那一句句情真意切，写成了诗，温暖了岁月；化成了蜜，淡化了生活里的苦。雷落衡追着光跑，他一直跑，一直跑，他不累，他不怕，他知道前面有那么一个人在等他。

心里有光，有何可惧？心里有爱，一路坦途。

此刻，雷落衡觉得，曾经的那道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