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京城,司徒府水牢。
女人双手拴着铁链,被半吊在空中,下半身浸泡在漆黑的冰水里。
她脑袋耷拉着,嘴唇煞白。
高台上巡逻的年轻的小府兵经过时看她一眼,忍不住啧啧两声,天寒地冻的,这姑娘口鼻前连点热气都没有了,看来是已经死透了。
可这个年月,他也没有可怜别人的心思,继续巡逻着。
午夜,下了一天的雪早终于停了。惨白的月亮照着京城一片静谧。
女人突然抽搐两下,睁开血红的双眼声嘶力竭的喊道:“司徒或!你骗我!你不得好死!”
年轻的小府兵吓得佩刀掉在了地上,“炸……诈尸?”
旁边年岁比较大的府兵,过来就朝他屁股踢了一脚:“大半夜的,说什么胡话!”
“那个……那个女人诈尸了!”
“诈个屁,被折磨成这样,怕是回光返照。”
年轻的小府兵把佩刀捡起来:“那我们……”
“别管闲事,明天要是死了,就按照二少爷的指示,扔城外死人沟里。”
……
女人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不断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一阵打更声过后,再无声息。
……
再次睁开眼,余桃发现自己蜷缩在灶台旁,灶火早就熄灭,外面天色已暗。
扶着墙壁站起,余桃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四肢都得不听使唤。
缓了好一会,余桃点燃了蜡烛,待看清眼前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场景,心脏狂跳。不顾冻僵的双脚,急忙跑了出去,连磕到灶台台角的痛都不顾得了。
小小的四方院子,地面上全是枯叶,余桃忍住眼角的泪,小心翼翼的打开一间房门,走了进去,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到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
余桃用手死死捂住嘴唇,跪在床边,泪如雨下。
她,居然重生了,重生在跟将军初次见面的时候!
她记得这时候将军还只是个右前锋,与夜寇大战之时,被夜寇用沾了瘟疫士兵血的武器伤了胸口和大腿。虽然将军大胜,但是却病倒了。
为了不影响大军,将军自请隔离回到老家别院休养,且不让军中兄弟们过来照顾。
太子这次亲征,一向看重将军,并且知道将军老家司徒府就在东境附近的临海城,遂派人护送将军回来,并下旨让司徒府好好照顾。
怎料临海司徒府贪生怕死,每一个人去照顾将军,甚至都开始收拾细软准备搬迁到离东境更远的安东城去。
余桃父亲死于夜寇屠村,母亲死于夜寇散播的瘟疫。颠沛流离时被司徒或看上买回府中准备当个小妾。当时的她本就伤心无助,这时遇到司徒或一个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少爷,也就没有多少抵触情绪。
不料司徒或发妻小胡氏看余桃貌美非常,醋意横生,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同意丈夫纳妾。
司徒或忌惮妻家势力,不敢硬碰,再说女人么,当小妾当丫鬟不都一样,玩腻了就换一个。就这样余桃变成了临海城司徒府的丫鬟。
前世,余桃虽被司徒或花言巧语哄骗,但也没有攀附达官显贵的心思,只想在这个是世道里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好好活着,甚至觉得当丫鬟比当小妾更好。
结果太子旨意一来,小胡氏灵机一动,直接把余桃打晕扔去了别院。司徒或觉得自己还没得手,小美人就被扔进火坑,只可惜了一秒,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前世的余桃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在了荒凉的别院,惊恐极了。怕自己也死于瘟疫,又怕自己像邻家姐姐一样被兵痞强|暴,那样还不如跟母亲一起去了干净。动乱的边境,老百姓就像砧板上的鱼肉,活着的每一步都无比艰辛。
余桃当时处在自怨自艾中,根本无暇照顾将军,还是将军凭着常年练武的强壮身体硬挺了过来。
将军醒来后,余桃看着他那魁梧的身材和修罗一样的长相,吓得吃不好睡不好。每天就只能好好做饭烧水,在将军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干完活就立马躲进自己的房间一步都不会出来。
之后夜寇大败,将军直接不顾余桃反对,将其带回了京城。后来司徒或来京就任,趁机挑拨余桃,让她相信他能带她回老家。结果司徒或趁机偷偷潜入将军府留下敌国信物,陷害将军通敌叛国。靠着吃将军的人血馒头一路升官发财攀附上了权贵。
余桃得知真相后去找司徒或想要替将军报仇,却被他押入府中水牢折磨致死。
余桃好恨!
一想到将军临死前得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让司徒或有机可乘,不但没怪她,还为她安排好了后路,保她一生无忧。她就好恨,恨不得杀了司徒或,再杀了自己!
余桃一手死死捂着嘴,大颗大颗的流着泪,眼里充满了戾气。
这时床上的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余桃瞬间被唤醒。
想起来现在将军正是感染的凶险之时,虽然最后凭着将军自己也能痊愈,但因为没得到及时治疗还是留下了病根,每每到寒冬,将军全身就像掉进了冰河了一样忍受着刺骨之痛。
不行!重活一次,她一定要保护将军、照顾将军!
……
余桃点燃了屋内的烛火,又烧了几个炭盆,使得屋内温暖明亮。好在司徒家贪生怕死,将余桃送来时还备好了一应物品。也是怕将军万一没死,被秋后算账。
确保将军不会被冻着,余桃一鼓作气将他剥了个干净。床上男人八尺有余,肩膀宽阔,大腿修长,肌肉虬结,那处也是惊心动魄。
余桃稳了稳心神,抓过被子的一角盖住。
男人此刻浑身通红,呼吸急促,眉头紧皱。
余桃麻利地将一块冷水帕子放在了男人滚烫的额头,并用另一块给他擦拭全身。
余桃照顾过感染瘟疫的母亲,前世去了京城之后也有幸跟当时治好瘟疫的太医聊过。对于照顾好将军,她非常有信心。现在最主要的是把温度降下来。
余桃见将军的表情舒缓了很多,知道自己做这些起了效果,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给将军喂了一些温水,余桃去厨房匆匆给自己做了点吃的填饱肚子。
小的炉灶上是给将军熬得米油。这时候病人脾胃虚弱充血,但还需要补充营养,这种温热的米油是最好的了。
忙到半夜,余桃调暗了屋内的光线,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一刻也不敢离开他。
余桃上半身靠在床边,手托着下巴,看着将军,渐渐地出了神。
将军鼻梁高挺,线条锐利,这长相本来算得上英俊,但将军十几岁就开始跟随卫王征战沙场,一身肃杀之气逼得人不敢直视。
敌国将领曾称呼他为修罗前锋,后来等他被封为将军后,大卫民间一直便叫他修罗将军,有可治小儿夜哭的凶名。
余桃前世初见他时就很怕他。
邻居姐姐被兵痞强|暴惨死的景象深深刻在她脑海,前世的她如同惊弓之鸟苦苦求生。那之后她见到任何当兵装扮都会吓得半死。
父母相继离世,她一直过得胆战心惊。后来不得不卖身葬母,余桃也时刻希望有一天能攒够钱买回身契离开司徒府,回老家守着父母灵位过完一生。
可有一次,将军醉酒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大手箍着她的腰使她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被夺走了一样……
尽管事后将军屈身向她请罪,可她还是对将军就有了偏见,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现在想来,除了那次醉酒,好像将军从未强迫过她做任何不愿意的事,也从未伤害过她。一直把她当做救命恩人一样养在将军府,保她衣食无忧。
后来她却被司徒或挑拨,害得他被陷害通敌叛国身首异处。
而将军却利用自己最后的能力人脉帮她安排了一个安稳的下半辈子。
余桃抓着将军的手,心里默默说道:对不起……
这时,床上男人突然睁开双眼,挣扎着坐起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余桃连忙起身扶着他,轻轻拍着后背。
男人除了吃了点米油,胃里几乎没什么东西,除了吐一些胆汁和酸水,余下也只剩干呕。
呕吐也是一种排毒,这样身体会舒服很多,余桃并不担心。好在她反应快,呕吐物并没有弄到床褥上。
把地上的脏物收拾好,余桃又拿来了痰盂,放在床下,继续坐好守着将军。
这时男人已经醒了,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她收拾的身影问道:“你是谁?”
“回将……战公子,奴婢是老家派来照顾您的丫头,奴婢叫余桃,您叫奴婢桃子就好。”桃子低着头忍着泪回应。
“……你可以离开了!”男人太过虚弱,说话声音不大,但依旧清晰可闻。
说完此话,男人将手臂搭在眼睛上,手紧紧握着拳头。
桃子震惊的抬起头,前世可没这出啊?那时候他经过半个多月才死里逃生,出门看见自己也没说让她走啊。
“奴婢……”
“走吧,趁你在这里时间还不长……”
男人尽量克制,接着道:“我会写封信,万一……你也不会被责怪。”
“我不走!”意识到男人在担忧着什么,余桃急忙上前握住男人另一只手坚定回答。
男人震惊地抬起胳膊睁开双眼,余桃看见那双眼睛充满血丝。
将军此刻一定是不想连累别人,怕将疾病传染给她才让她走的吧。
余桃再也忍不住泪,扑倒在男人怀里,“我不走。我不会被感染的。”
男人愣住。
“战少爷,我母亲之前就感染过瘟疫,我照顾她好久都没被感染,你不用担心我的。”不等男人回答,余桃坚定说道:“我不会走的,死也不会!”
说完桃子又把头埋在男人肩窝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些年内心的愧疚都宣泄出来一般。
感受到肩膀的湿热,男人心情复杂,抬手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背。
叱咤一时的司徒战苦笑,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自己此刻也会希望有人陪着。
“好了,别哭。既然不想走,那就留下吧。”
“真的?”桃子抬起头,眼泪落在了司徒战脸上。
司徒战:“真的。不过你要是想离开也随时都可以,没必要陪我一起死。”
余桃:“呸呸呸,您别瞎说,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司徒战刚想回答,突然感觉不太对!因为他发现自己此时好像啥—也—没—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