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那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迟安埋首于玉池微脖颈间嗅闻着,眼尾哭过的绯红蔓延至两颊,十分陶醉的模样。
玉池微身上的骨头都叫他勒得“咔咔”作响,好似恨不得把人揉碎了、揉化了,如此再吞进肚子里边去。
玉池微心头涌上绝望,从未料过竟有一日自己会被面前这总是冒冒失失的师弟逼至现下这番境地。
迟安见身下压着的人安分下来,没有再拼命挣扎扭动,心中一喜,还以为玉师兄想通了道理。
比起以往的迟安,当下的迟安改头换面,不但能替哥哥报仇,不久后定然也能成为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拨弄开玉池微脸侧垂落的发丝,紧跟着联想到他前一道侣施引山。
那人究竟有何处待他好过?
整日非骂即骂,找个生来耳聋之人,当是绝佳伴侣。
跟了他迟安,体贴入微照顾着,绝不会恶声恶语说一句重话,若是想要什么名贵罕见的宝贝,便是豁出性命也为他寻来,不比施引山强?
跟玉池微鼻尖相抵,迟安声音放得极软,像是怕一口气呼大了,就把玉池微给吹跑了。
“玉师兄,我会……”
“砰!!”
话音未落,腹部陡然挨了一脚狠踹,这一脚显然蕴藏着极其强劲的灵力,迟安顿时如同破败风筝带着惯力往后飞出去,重重撞击在石壁上,山洞连带着整座山都抖了三抖。
迟安难以置信瞪大眼,嘴角渗出血液。
他抱着玉池微一路进这山洞时,探过他体内确实灵力全无,现下怎的……?
浓郁雄厚的灵力萦绕于玉池微周身,一改前几日的憔悴灰败,他似是方从天上下来的俊俏神仙,脚踩祥云而来。
误打误撞,他竟是在此时突破了层境界,灵力充盈到几近要溢出来,一切伤痛瞬息间消失殆尽,玉池微只觉得浑身轻松。
理了理凌乱的衣领袖摆,他从石床上姿态从容站起身,面色冷得结了冰霜,目光淬了毒,箭矢一般射向迟安。
迟安从石壁上滑落下来,摔倒在地面,晃晃悠悠爬起来,一手扶着石壁,一手摁着腹部。
玉池微这一脚或许确实念着旧情有所顾忌收敛,可实打实用了力,迟安身上本就带着伤,挨了这下,五脏六腑似乎都叫他给踹破了。
像只被主人残忍抛弃的幼犬,迟安眼眶盈着泪光,虚弱万分,依旧固执地死死盯着玉池微,松了扶着石壁的手,转而向他所在方向伸去,踉跄迈着脚步往玉池微身边走。
“师兄……”声音哀哀,如泣如诉。
玉池微挥手破了他布在洞口的结界,不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见他要走,迟安瞳孔骤缩,强忍着剧痛加快步子跟上去,试图拽停玉池微。
“师兄,师兄!我错了,你别走,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保证不再强迫你做任何事……师兄!”
迟安急得跳脚,生怕这回玉池微一旦离开,便要将他彻底视做不相识的人,再也不理会他。
玉池微将他哀求的声音悉数抛于脑后,径直走出山洞。
巧的是,恰好与方脱离困境不久,匆匆赶来的施引山、台戎二人碰上面。
两人顶着一脑袋的残枝绿叶,还有数多处沾上了地葵,多半是施引山绘遁地符时,冒头的位置没把控好定在了灌丛里。
他们见玉池微安然无恙,皆是一愣,在看见他身后一瘸一拐跟着走出的迟安,更是匪夷所思。
放缓脚步,施引山揪下发丝中间横插着的一根细小树枝,奇怪地看向玉池微:“你身体全然恢复了?”
台戎也是万万没想到玉池微灵力会恢复的这般快,甚至比先前还要强劲,该当刮目相看。
玉池微侧眸瞥了眼身后目光灼热的迟安,轻轻“嗯”了声。
施引山察觉他的变化,抬脚又往前走了几步,离玉池微更近了些。
甫一靠近,便被玉池微周身悠悠回荡的灵力扑了个满面,他站直身子,微微睁大眼:“你破境了?”
他语气一反常态地带上讶然惊叹的意味,倒是让玉池微莫名感到羞赧,装模作样咳了咳,声音更轻地“嗯”了声。
施引山瞧着他春风满面的样子,心情分外复杂。
他卡在当下境界已然不知多久,各种修炼术法翻来覆去反复练习,始终不得诀窍,总觉只差临门一脚,却如何也破不了那一层薄纱。
玉池微往秽烬界垣走了一遭,该吃的苦头吃了个够,忍过拆仙骨的痛,重塑经脉,误打误撞竟还叫他破了层境界。
倒也算是苦尽甘来,不过先前玉池微便仗着修为比自己高,处处打压欺凌,如今又破了层,怕是自己往后在天蚕宗再无法立足!
施引山愤愤想道。
台戎将二人对话听了个清切,听玉池微捱过这一遭,竟还破了层境界,不由替他感到高兴,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恭喜玉道友。”
玉池微唇角带着浅笑,欣然接受他的祝贺。
施引山这时候自然是要扫兴一回,冷哼一声:“傻人有傻福罢了。”
他若是不说些什么,玉池微反而觉得不完满。
略一颔首,也欣然接受他的说法。
施引山一拳打在棉花上,自讨没趣。
“你既已无事,还是快些赶回天蚕宗,议下你那亲亲师尊的事吧。”
玉池微出声应下,走前又回头看了下身后。
迟安不知何时悄声离开了,以施引山所处角度应当是能看见他的动向,可这人却什么也没说,似乎默认了迟安的离去。
想来多少还是存有些情谊,迟安身份虽已天翻地覆,可在众人心中,他仍是那不谙世事,总爱出头替人打抱不平,追着玉池微屁股后面跑的小师弟。
施引山见玉池微怔愣,便知他在思索迟安一事,忍不住提了几句:
“那家伙……自以为自己成了妖有多么厉害,失了神志对他师尊动了手,觉得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干脆自甘堕落,要将坏事做尽。
实则鹿贤仙尊仅是叫他伤了点皮毛。他也不瞧瞧自己胸膛上的血窟窿有多深。”
一个妖智尚不成熟的无知小辈,倘若鹿贤仙尊当真叫他那三两下伤着,可真是要起身让出这长老之位。
听他看似嫌弃实则辩解的一番话,玉池微若有所思。
既如此,总的说来除过不知天高地厚将他掳走,迟安倒也并未当真酿下罪业,不过都是他孩子气的自以为是罢了。
“可迟逸……”玉池微脑海中又浮现出迟安伤心哭泣的面庞,不知不觉问出了声。
“迟逸?他此回走火入魔得蹊跷,妖化得也实在怪异。与他同住一屋,率先察觉他情况的弟子被他失手杀害。
迟安以为的迟逸的死,并非他二人师尊为除妖动的手,是他兄长清醒后自己心中过不去,无颜面对宗内众人,苦苦央求杀了他以除罪孽。”施引山悠悠道。
来时路上怕迟安一时想不开拿玉池微开刀,施引山专程绘了留音符去向鹿贤仙尊将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打算以理服人,说服迟安继续向善。
“原是如此……”
玉池微心中暗叹一声,还介怀着方才在山洞时迟安的所作所为,迟安若是不肯再回天蚕宗,对他来说或许不见的是坏事。
他在宗门甚少与人往来,与那些行事尚不稳重的后辈更是陌生。
迟安算是他在天蚕宗为数不多的人中,较为熟识的师弟,如今分道扬镳,多少还是会有些感伤。
……也不知迟安往后该当如何。
天蚕宗。
难得看见清醒着的玉池微,面对这名令台戎三番五次烦忧奔波的弟子,净世仙尊不免多瞧上几眼。
玉池微被这几眼盯得莫名。
“净世仙尊。”他犹豫着问,“可是有要事交代?”
闻人沂没答,轻轻摇了摇头,转而将视线落在身旁的台戎身上。
彼时台戎正阖着目,屏气凝神,瞬息以神识光速过目面前一本悬在半空中的圣抄,搜寻是否指明有去往无涯海的道路。
玉池微、施引山两人没这样的通天本事,只能老老实实挨着翻阅,藏书阁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仅余时不时响起的翻书声。
当下的闲人唯有闻人沂一人。
施引山思绪被玉池微声音打断,下意识朝“罪魁祸首”闻人沂看去,见净世仙尊跟着过来却无所事事,还要死乞白赖待在这干扰旁人,当即不满道:
“仙尊若是无事,不妨好生想想可曾听闻过这无涯海的消息,毕竟是在场阅历最为丰富的长者,合该给小辈们指点迷津。”
他这话面上听去礼貌谦虚,实则话里话外都在嘲闻人沂年纪大。
也不知闻人沂是当真没能听得出来,还是无心与施引山这烂嘴巴的人计较,竟当真做出沉思神情。
台戎此时恰好读完一本,搁在膝上,同玉池微双双抬眸向净世仙尊望去,盼着闻人沂能给出些有用的消息。
哪知闻人沂沉吟久久,最终冒出句:“不知。”
施、玉、台:“……”
施引山咬牙切齿:“不知你在这……”
后头的话叫玉池微及时出手制止,才没叫施引山犯下什么大逆不道的过错。
“唔!”施引山愤愤瞪视向玉池微,竭力冲破对方给他施下的禁言术。
这术法素来是师尊用来教训自家弟子的,他作为师兄,非但没立下该有的威严,反而叫玉池微这厮动手教训了去 ……
实在欺人太甚!
果然玉池微这种人从来都是会小人得志,仗着修为有所提升,便再不加收敛地欺压起他来,压根没将他这个师兄放在眼里!
当真是可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