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又接了句:“不回也行,就在我这住下去,想住多久住多久。”张泽鑫老胳膊老腿的,他要是敢找上门来,程灵就敢带人把他打出去。
阿杰心中亦有思量,目不转睛地盯着宜贞的反应。
宜贞想了想:“回去。把事情处理好,回来才好专心工作。”
意料之中,程灵叮嘱了句:“行吧,别太好说话。他们要敢欺负你,你立马买机票回来。”
阿杰也想说些什么,可碍于身份,说什么都不合适。程灵至少可以为宜贞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他又能为师母做什么呢?
阿杰默默攥紧手指,最终什么都没说。
宜贞到了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
等了片刻,张泽鑫冷着脸开门,在她换鞋的时候忍不住抱怨:“大冷天的跑出去,也不知道危险,碰上坏人怎么办?碰上醉鬼怎么办?还要跑到程灵那将就一晚,她自己都只能住单位,哪里有家里好?我一个人冒着寒风找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
阿杰的话闪现在宜贞脑海:“老师没出来找你吗?找不到就该一直找下去。你一个女孩子晚上跑出来,就算再生气也该先找到人。”
宜贞突然发现丈夫总习惯把三分付出渲染成十分,凉凉开口:“找不到你不就回来了吗?还让物业联系了开锁公司。这是新换的指纹锁吗?怎么录指纹?”
张泽鑫有点心虚:“你怎么知道的?”
“上楼的时候碰到了对门。是按这里吗?”宜贞试着碰了下门锁上的“#”号键。
没等张泽鑫说话,智能锁已经发出语音提示,宜贞按着提示一步步操作,录成功了。
这样蛮好,张泽鑫再也不用带钥匙,她也不用一到5点就守在家里哪也不能去。宜贞心里莫名出现了这么个念头。
张泽鑫本想用这件事拿一下腔调,不料就这么被妻子解决了,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宜贞瞥了眼门口,昨天的垃圾没拎出去,此刻又多了一个外卖盒子,应该是张泽鑫的午餐,一起堆在门口,散发出不新鲜的菜油味。
他顺着妻子的目光看到垃圾,板起脸说道:“不是让你中午之前赶回来?怎么拖到这时候?”
“我收到票务信息,你不是选了4点半的飞机吗?现在完全来得及。”宜贞不咸不淡道。
张泽鑫又被噎了一下,忍着火气说道:“程灵那有什么事让你耽搁到现在?”
宜贞没理会他的质问:“现在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妻子冷淡的眉眼,张泽鑫想发火又有点犹豫。出发在即,万一她再任性跑出去,也是麻烦,自己总不能一个人回去。刺人的话就咽了回去,自去书房。
宜贞到卧室收拾行李,两个人算着时间出发,一路无话。
飞行时间3个小时,先落地福州,再坐动车回莆田。张泽鑫几次偷瞧妻子的脸色,见她眉间微蹙,总感觉是有什么心事。难道看护父亲真的给她这么大压力?
张泽鑫的眉头也皱起来,其实找护工也不是不行。宜贞平时洗衣做饭照顾他,张泽鑫也不能离开她太久。可他是长子,自己不能在病床前侍奉,妻子代替是可以的,找个外人来就显得不孝。
如果宜贞肯委屈一段时间,再找个由头把她叫回去,然后让护工接替,这样旁人就说不出什么了,妈妈那边也好交代。他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可惜妻子没明白他的苦心,还大闹了一场。
想起自己还在评职称的关键时期,总不能天天吃外卖,张泽鑫叹了口气,让步道:“你要实在不愿意,我就去跟二弟他们谈,请护工照顾爸。大不了我再辛苦些,我们多付些钱就是了。”
“嗯。”宜贞戴着口罩,心不在焉地应道。
暮色四合,飞机上的人都在休息。见妻子没有聊下去的意思,张泽鑫讨了个没趣,也闭上眼睛。
此时此刻,阿杰正在北京开往莆田的火车上,心里有一团火。
送走宜贞不久,阿杰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阿杰!阿雄出事了!怎么办啊,对方要三十万!我当牛做马也还不上啊!”妈妈带着哭腔还没说完,电话被爸爸抢过去:“阿杰,不要听你妈乱讲,安心读书!”
这怎么安心读书?阿杰立即订了最近一班火车回去。
车上又打回去,父亲见他执意要回,也有些欣慰,和儿子慢慢说道:“阿雄骑摩托车撞到人,对方的腿断了,要截肢。现在他们要三十万。”梁父的嘴抿成一条直线:“阿杰,爸爸能处理这件事,你不用惦记。”
“阿雄当时有喝酒吗?有没有立刻送医?”阿杰自己就是法学生,比父母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情形恶劣,那就不只是赔钱,还有可能坐牢。
“没有。他……撞完人就被抓住了,还没来得及送人去医院。”
那就是没有逃逸的情形,阿杰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又问道:“还有其他人受伤吗?”
“没有了。”父亲的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这一个还不够吗?”
父母一辈子老实本分,骤然碰上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小的打击,两个人情绪都在绷断的边缘。反正明天一早就到,再问清状况不迟。阿杰在电话里安慰父亲几句,挂断了电话。
餐车经过,传来一阵饭菜的香气。阿杰肚子咕噜了几声,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留学的事要再考虑了。家里本就不富裕,如果能拿到奖学金,家里愿意出一点生活费,他再做兼职,还可以顺利度过几年。可现在,家里面临这么大一笔债务,阿杰再执意出去读书,就有些开不了口。
想到赔偿金,心中又是一沉。家里的情况他清楚,三十万除非卖房,否则是拿不出来的。可是卖了房,父母住哪呢?
要是和被害人协商不来,就只能走民事诉讼,按照当地上一年度的平均收入来计算赔偿金,或许没有三十万那么多。
阿杰在手机上登录莆田的政府网站,找出去年的居民收入,算起可能要付的赔偿金来。
列车上有人在外放搞笑视频,有人在追剧,罐头笑声与煽情的台词此起彼伏。斜对面还有个小孩在看动画片,咯咯笑得开心。有人开始问盒饭的价格打算享用晚餐,也有人合上眼带着耳机听歌。
阿杰在疾驰的列车上,对将要面临的大额债务严阵以待。
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总能扛过去的。
第二天早上9点,阿杰下了火车,回到阔别大半年的家。
家里采光不好,客厅有些昏暗。妈妈坐在那把老旧的八仙椅上垂着头。桌上放了个保温饭盒,盒子外侧还有些干涸的汤汁油渍。
妈妈最先看到阿杰,一见儿子就哭了。
梁爸心中烦躁,见妻子的窝囊样子数落道:“哭什么哭?早就告诉你没用的!非要跑到医院去伺候人家,他们要的是钱!钱!现在好了,被骂回来了?”
母亲掩面哭泣,阿杰走到跟前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母亲靠在儿子身上抽搭着。
父亲看见阿杰,稍稍收敛了情绪:“阿杰回来了。”
“嗯。”阿杰露出一个温和安抚的表情。
梁爸知道长子的担心,叹道:“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你们简直天差地别。早知这样,还不如当初只生你一个。”
房间里传来“砰” 的一声,是茶杯撞在门上又碎裂的声音。
母亲吓了一跳,父亲已经骂了起来:“你还有脸摔东西?死囡仔甲饭配狗塞!连累一家人!”
“那你放我出去啊!”阿雄在里面吼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以为我愿意跟你一家人?你以为你愿意当你儿子?!”门被砸得咣咣响。
梁爸气到脸色发紫。辛辛苦苦几十年,竟然生了个讨债鬼来催命,怒道:“好!我也早就不想要你这个儿子了!我今天就大义灭亲!为民除害!”抄起手边一把教尺就要去开门。
梁妈带着泪冲上去抱住丈夫的腰:“你不要跟他计较!阿杰,快拦着你爸!”
阿雄还在里面砸门:“你有种放我出去啊!”
家里一团糟之际,大门也被敲响。梁爸梁妈一个忙着大义灭亲,一个忙着阻拦丈夫,阿杰大声劝道:“先别闹了,家里来人了。”过去开门。
来的是警察。
开门一瞬间,阿杰已经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最前面的警察亮出警官证介绍道:“我是荔厢区公安局的刑警,来了解一下情况。”
父母见警察来了,也都安静下来。
父亲是一家之主,放下教尺,理了理衣服过来说道:“警官,我们已经在和对方商量了,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再宽限几天吧。”
阿杰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之前预想最坏的情况出现了。通常交通肇事罪的立案标准是致一人以上死亡或三人以上重伤。可如果阿雄还有别的情节,那么致一人重伤也有可能构成犯罪。
还没来得及了解事发时的情景,阿杰心里打鼓,会构成交通肇事罪吗?
情况却比想象中糟糕。
“梁伟雄涉嫌故意伤害罪,需要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