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课，阿杰照常来了图书馆。

午饭时食堂排长队，阿杰通常等到一点左右才去吃。爸爸又打来电话，法院的报考条件出来了，要研究生学历。爸爸转而鼓励阿杰考研，将来当个法官，出人头地。

心不在焉地应付完电话，已经快一点半。阿杰收拾好东西往食堂走，发现档口清空，食堂的灯灭了大半，只留了几盏靠近档口的，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地坐在灯下吃工作餐。

阿杰转过头，打算去宿舍楼下的便利店买个面包解决。快走到门口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简单的黑色方领针织衫，白色百褶长裙，肩颈舒展，腰背纤薄，一看就是舞蹈生的气质。

“师母？”阿杰有些意外。

黄宜贞也没想到这么巧，会碰上梁伟杰：“阿杰，你也来吃饭呀？”

“师母还没吃吗？现在过了饭点，我请你吧。旁边有个咖啡厅，里面有简餐。”阿杰想起昨晚程灵的话，正好借这个机会和师母聊聊。

黄宜贞不好意思让学生请客：“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没关系，我也还没吃。”阿杰温和说道。

想起自己辛苦烧得那些饭菜，也罢，就让他破费一回好了。黄宜贞没再推辞，跟着阿杰去了旁边的咖啡厅。

这间咖啡厅之前路过几次，但还没进来过。黄宜贞坐下后打量着里面的装潢，胡桃木的色调，看起来很舒服。现在是上课时间，咖啡厅里人不多，饭是一直有的。存在感最强的莫过于机器研磨的隆隆声和满屋子的咖啡香。

“师母吃点什么？”阿杰坐在对面问道。

“哦，”黄宜贞从观察中回神，看了眼菜单：“我要青酱鸡肉三明治，一杯拿铁。”

阿杰点了糙米牛肉饭和冰美式。

等餐的时间里，阿杰先开启话头：“师母今天怎么过来了？”

“我有几本书想看，网上一直找不到，所以来图书馆碰碰运气。”

“吃完饭师母还要回图书馆吗？”阿杰问道。

“不了。”黄宜贞笑笑，低头喝了口柠檬水。

在校师生的亲友可以去图书馆，但要提前一天登记，登记之后在约定日出入图书馆是不限次数的。

如果想省事，老师也可以直接帮她刷一下自己的校园卡，就能送师母进去。但这样她出来后自己就不能进了，还需要有人再帮她刷卡才可以。

或许是老师嫌登记麻烦，直接帮师母刷了卡。而师母不愿意再麻烦老师，所以才一直在里面耽搁到过了饭点，饭后也不能再回去。

阿杰想到这些，面上却不显，看着师母问道：“找到了吗？”

“还差一本，但运气已经不错了。”黄宜贞眉眼弯弯地说道。

阿杰见师母两手空空，并没有带什么书。黄宜贞见状解释：“我记下了书的编号，等下让泽鑫帮我去借就好。”

果然，借书需要校园卡。如果登记过的校外人员，可以凭身份证登记。老师没有帮师母登记。

“等下我要回图书馆，我帮您借出来吧。剩下那本是什么书呢？昌平校区还有个图书馆，如果您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去找找看。”阿杰认真问。

黄宜贞不好一再麻烦学生，推辞道：“你帮我借出现有的就好了。我也是闲着没事找来看的，你不用专门跑一趟。”

“不麻烦的，刚好我实习的地方就在昌平，每个礼拜要去三次。那边离学校不远。”阿杰温声说道。

黄宜贞见年轻人诚恳，心里有几分感动，从手机里找出图片：“是这本。你要是顺路可以帮忙找找看，不用专程过去。现在这些够我看一阵子了。”

阿杰看着书名信息，认真记下：“好，找到了我告诉师母。哦，”阿杰像是想起什么：“还没您的联系方式，还是，交给老师就好？”

黄宜贞想起丈夫不耐烦做这些小事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糊涂了，刚刚就该加上你的微信，直接把书的照片传给你，你就不用费劲记了。”

两人互加微信。阿杰看到黄宜贞的头像是只穿飞行员夹克戴墨镜的猫猫图案，又酷又萌。

阿杰的头像则是只金毛，看起来暖暖的。

服务员来上餐，阿杰招呼师母趁热吃。话还没说完，自己的肚子先咕噜了一声，黄宜贞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只咱们两个就别客气了，快吃吧。”

阿杰虽然窘迫，可看见师母笑了，又有点莫名的高兴。

“昨天的演出怎么样？”黄宜贞自然地问道。

“很棒，很有感染力。”阿杰没想到师母先问道，观察着师母的表情说：“舒晴还看哭了。”

“那就好，”黄宜贞笑着说：“《吉赛尔》是很经典的舞剧，如果不知道看什么，选它不会错。”

阿杰见师母面色平静，试探着提到：“演出前还有工作人员来打招呼，好像以为我们是您的朋友。”

“是嘛…”黄宜贞的神情有些轻微的低落了下去。

已经聊到这里，阿杰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说道：“是个个子蛮高的女孩，很开朗。”

“可能是程灵吧，”黄宜贞吃东西的速度显然慢了下来：“我以前在这个舞团呆过一段时间，后来认识的朋友走的走退的退，还留在那的就剩两三个人了。她不是工作人员，是个舞蹈演员。”

“这个行业的人员流动很频繁吗？”阿杰怕师母想起往事太难过，又穿插了些别的话题。

“看和什么比了，总的来说，舞蹈是青春饭，年纪大了机能下降，职业生涯很难持久。一般过了三十岁演出就开始减少，让位给后起之秀，四十岁左右完全退休，这是比较顺利的情况。如果有伤病，会退得更早。”黄宜贞冷静评价着自己的行业，看向对面的男孩问道：“你呢？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想好这几个字到底没说，不知为什么，阿杰不想隐瞒师母，鲜少吐露心声的他看着黄宜贞说道：“我想继续读下去。”

黄宜贞点点头：“听舒晴说过，你想考研。”

“不只考研，我还想读博，以后做研究。”阿杰认真说道。

法律是门实践学科，虽说丈夫就是搞科研的，但毕竟是少数。学这一行的，大多还是去了公检法，或是做律师，或是公司法务之类的实践类岗位。

不过她一早就注意到，阿杰观察仔细，做事有耐心，能按住性子做科研。而且他性情温和，待人礼貌妥帖，如果做老师，大概也会很受学生欢迎。

“那你要努力呀。”黄宜贞微笑着鼓励道。

“嗯！”阿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黄宜贞看着他，随即有些疑惑：“那你现在不用全心准备考试吗？每周去三次实习单位，也很频繁了吧，还要跨区去昌平。”

阿杰正要开口，冷不防被人拍了下肩膀，接着一只手臂就搭了过来，室友调侃的声音响起：“呦~阿杰，你小子不地道啊，交了女朋友也不说一声？”

室友惯会开玩笑，阿杰是个男生就算了，可这么冒犯师母很不应该。他推开室友的手臂：“别乱说话。”

室友又看了师母一眼，带着懒洋洋的儿化音笑嘻嘻道：“同学，别介意啊，我们阿杰年纪小，但人真不错，你考虑一下。”

阿杰的脸已经涨红，这时候说出师母的身份只怕更尴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室友看着这个小两岁的“弟弟”，只当他是在女生面前脸皮薄，露出一副老大哥的表情鼓励道：“加把劲儿啊你，这么漂亮的女生争取早点介绍给我们！”说完朝阿杰挤了挤眼，走了。

终于送走这尊神，阿杰窘迫地跟师母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黄宜贞轻松说道：“看来我还没有太老，竟然被认成同学。”

“师母一直都很年轻的。”阿杰认真说。

“那你知道我几岁吗？”黄宜贞见他努力挽回的模样，生出几分打趣的意味。

这倒把阿杰问住了，可直接问女士的年龄，又不太礼貌。

“你今年19岁？”黄宜贞问道。

阿杰点点头。

“那我比你大整整9岁。”黄宜贞这时才调侃道：“你那位同学看着世故，可眼力还没练出来，没看出我跟你几乎差了一个年代。”

“28岁也是很年轻的年纪。”阿杰看着师母说。

“年轻吗？”黄宜贞面上露出一点怅惘：“即使还在舞团，也只剩两年黄金时光了。”

“可如果是师母，我相信一定可以跳到40岁不止。”阿杰坚定地说。

“你从哪知道？”黄宜贞瞥了他一眼，并不相信的样子。

“程灵说，师母是她见过最棒的舞蹈演员。”

黄宜贞啜了口咖啡，提到老友又是另一番神情：“她还是那么大嘴巴，第一次见面就什么都说……”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阿杰打断道：“我看过师母的演出。”

“你？”这真是出乎意料：“什么时候？”

“三年前的国庆专场，《小美人鱼》，在南风剧院。不过那时候，女主角叫萧霖，是您的艺名吗？”阿杰轻声问道。

往事被骤然提起，黄宜贞陷入了沉默。

就在阿杰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时，师母开口：“不是艺名，那就是我的名字。”

没等阿杰问，黄宜贞解释道：“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我一直跟着妈妈生活，我妈就给我改了名字，叫萧霖，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阿杰小心地提到：“程灵说了，您的小名叫小雨。很好听的名字。”

黄宜贞自嘲地笑了笑：“她可真是……她还好吗？”

“看起来很有精气神。”

黄宜贞点点头：“她一个人支应舞团不容易。跳舞是件很单纯的事，可维持一个团队就复杂多了，有时间你多去看看她的演出吧，她会开心的。”

“程灵说，”阿杰见师母不排斥老友，转述起程灵的嘱托：“只要您愿意，可以随时回去当指导老师。”

“算了吧……”轻轻的三个字像一声细长幽微的叹息。黄宜贞努力露出一个笑容：“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这样的笑容阿杰很熟悉。

每当他不开心，又不希望身边人担心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