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喊。”
“少主,九霄哥哥?”云涟抱着酒壶还不忘扳手指算数,“我是卯年生,少主我没记错是寅年初春,恰巧长我一岁呢。”
好像是这么个理,但好好的称呼从云涟嘴里念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特别是两人刚在亭子里做.过洗都没洗,这句“哥哥”听得凌九霄局促,他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喊我凌九霄。”
“哦,凌九霄。”
凌九霄看过去,云涟笑眯眯的看着他,偏不开口说什么事,半晌,道:“凌九霄,我可以喊你凌哥哥吗?”他话锋一转,眼底笑意更浓,“还是称呼你为道侣?”
吃元宵时当着一堆人的面,他被凌九霄一句道侣砸懵了,一直想追问没机会,现在正好是机会。“少主还记得吗?当时也是在这里,少主告诉我‘生同榻,死同穴’,还有道侣——”
云涟声音戛然而止,血色骤然褪去面色苍白,他真是疯了。
凌九霄笑意如潮水褪去,喉间似有一口气哽住上不来下不去。
殿内热度散去,越来越冷。云涟扯了扯嘴角,僵硬的岔开话题:“少主喝杨梅酒吗?还有半壶……”
“不必了,我去看看姜茶好了么。”
云涟眼睁睁地看着凌九霄起身,却不知如何阻拦住他,只能徒劳的任他离去,内心暗骂自己失言多问,凌九霄随口一敷衍罢了,他怎么还当真了,本来高高兴兴的现在好了。
凌九霄一走,这殿里说不出的冷,昏暗无光。
云涟赤着脚下地,用灵力点亮了所有灯烛,有了一丝光亮后才觉得不那么心慌,他蜷缩在床脚,裹着被子很小一团,手轻轻揉着脚踝——刚才下床走的急加上六神无主,一时没站稳崴了一下。云涟怀里藏着酒壶,他用胸膛暖着酒,凌九霄再不回来就都要凉了……
……
云涟脑袋昏昏沉沉的,鼻子也喘不动气,在被窝里蹭.来蹭.去睡得十分不安稳。
凌九霄捧着姜茶回来,见状心口似被人锤了一拳头般闷痛,摸了一把云涟的额头,烫的吓人。“云涟,起来喝姜茶。”
推了两下没有反应,凌九霄加重手上力道,咕噜噜,酒壶滚出来停在他指尖,还是温热的,凌九霄心中大恸掌心隔空摸了摸云涟双颊,在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凌九霄用力把人拍醒,“起来喝姜茶,起高热了。”
云涟迷迷糊糊间被灌了一碗姜茶,喝到最后还被呛了一下,“咳咳、又生气……咳。”他嘴里嘀咕着不明所以的梦话,指尖下意识的揪紧凌九霄的衣角,扯都扯不开。
云涟体内弄进去的晋江还没清理,他想抱着人去洗洗,但云涟赖在床上一幅叫不醒的样子,多拽两下就哭着呢喃“少主,不要,等少主回来……”凌九霄解了外袍轻手轻脚的抖开,盖在云涟身上,俯身亲吻云涟额角。
他转身去了亭子捡起云涟衣服一通抖擞,没有,刚才云涟身上他也摸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凌九霄叉腰站了会儿,突然一激灵,复又回了寝殿,月光下,凌九霄大步流星步履匆匆。
昨日走之前,他见云涟往袖袍里藏了一个匣子,当时他不过随口一问,云涟便飞快把匣子藏到了身后,支支吾吾的顾左右而言他……难不成那是云涟放开阵灵物的东西,他余光虽看不清楚但勉强能撇见似乎是块玉。
凌九霄疯狂翻找桌案,桌面上还有不少自己当日用过的东西,在掀翻第五摞书后凌九霄终于翻到了那个匣子。
——它被云涟藏得隐蔽,凌九霄迫不及待的打开盒子,里面毫不意外的是两块玉,一块是开阵灵物,云涟今晚上用过的那块圆玉,另一块,纵然凌九霄见多识广认遍了了天下奇珍异宝,也被它的质地和精美程度瞬间惊住,嗜血红玉珍稀如凤毛麟角,不过凌九霄也只是被惊呆了一瞬间,顷刻后他毫不留恋的随手合上了匣子扔回去,草草遮掩了一下桌案的狼藉。
便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杨梅酒酒香浓郁,劲头足,最适合用来下药了。
云涟不会睡醒的。
梦会周公,云涟鬓边冷汗淋漓,梦中他似乎被冰冷的大雪埋没,明明不是天山的场景,寒冷刺骨的程度却丝毫不逊色于天山万年寒冰,他伸手仿佛拽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可救命稻草随手将他推进了雪坑……
“少主!!”
梦中惊醒,梦里梦外都是一片漆黑。
云涟少有的突然很贪恋凌九霄的怀抱,“少主……”少主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去给他端姜茶吗?凌九霄去哪里了?
心尖发颤旧伤隐隐有复发的征兆,他咬牙捱着一刻也捱不了了!
云涟甚至连外袍都没披,只着一件中衣就跑出去了,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被他赶出去了,本来打算的是同凌九霄彻夜玩,怕他们打扰就全撵走了,不成想没忍住错问了一句,这些日来他跟凌九霄心知肚明的绝口不提以前之事,才勉勉强强维持住了表面平和,今日问错怕是表面平和也没了。
凌九霄想忘了旧时旧事,而非重拾。
他想见凌九霄,他怕黑。
凌九霄拿了圆玉借云涟的灵力开了封印阵,朱离一步跨入,言简意赅:“少宗主,吞日我已经带来,即刻可以解开少主金丹封印,不知少宗主意欲何时动手?”
雷神泪之一的吞日物如其名,通体都散发着日光一般的耀眼光辉。
光芒一照,凌九霄金丹蠢蠢欲动,似是猛兽冲破枷锁、洪水冲垮长堤磅礴的灵力自丹田汇入全身!一瞬间灵力流转的感觉像是在帮他重塑经脉,灵力冲入四肢百骸与云涟留在他体内的灵力交汇,几乎在眨眼间将他送入了元婴期!
保守估计,他的实力已经接近元婴期中峰。
朱离垂首静候吩咐。
凌九霄五味杂陈,“此事宜早不宜迟,后日动手。”
朱离心惊,这比大公子预期的甚至还要早,少宗主当真是无情。她按耐下心中一切不该·有的情绪,“属下即刻通知夫人。”
凌九霄一双剑眉拧到一处,叮嘱道:“告诉母亲,确保万无一失,若是魔宗追上来由我断后,届时不必顾及我即刻撤离。”
两人一人一句,缜密的计划着后日行动,凌九霄口中称呼云涟时声调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却不知此刻被他疏离称呼的云涟,正躲在雪山后一字不落的听完了全部。
雪落满了头,眼睫上是冰珠落雪,云涟神情茫然,眼神空洞的望着地面,随后吧嗒,一滴泪落在雪里。
哦。
难怪凌九霄会突然变得那么好,难怪说要带他去人间玩,和他虚以为蛇这么久,难为小少主了。
云涟不死心待在雪地里听,孤身一人。
“……少宗主,若是云涟追击……”
“杀,我断后,我亲自来。”
杀……
云涟只觉脚底都冻麻了。
“少宗主……炉鼎……”
“不必再说……若是……炉鼎…留他一命……”
炉鼎……原来小少主还会因为炉鼎留他一命,炉鼎而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执棋者站在山巅,云锦乔法衣护身垂眸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啧,凌少宗主真是冷心冷情,我还以为他多少会犹豫一下,后日,呵,我的蠢货弟弟到底喜欢他什么?蠢货。”
侍女恭恭敬敬的跟在身旁,吹嘘道:“二公子年幼,哪里比得过大公子识人之术炉火纯青。”
“回去领罚,二公子怎么跑来后山了?”云锦乔听惯了恭维,不为所动,慢慢道:“办事不利,再有下次你就提头来见。”
侍女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云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寝殿,他脑袋里浑浑噩噩不停的环响着凌九霄的“杀”、“亲自来”、“炉鼎”,伸手不见五指的殿里,云涟蜷缩成一团不知所措。
再使劲的裹被子都挡不住由体内源源不断涌上的寒气。
冷的彻骨。
骗子……
凌九霄对他那么好,全是骗他的,既然骗了为什么不能瞒好,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
他靠在墙角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缄默的等着当年在这个殿里,拉着他说喜欢他的小少主。道侣,可笑自己还去问凌九霄,没有道侣契就是最好的证据凌九霄甚至都不愿意骗他。
“吱呀——”
门开了。
凌九霄背着光,月华从他身后洒落。
凌九霄明显一怔,“醒了?”
偌大的寝殿静的落针可闻。
“云涟?”
一声抽泣声,云涟笑道:“少主去哪里了?等少主好久了。”
“还难受吗?”凌九霄自然的坐到了云涟身边,摸了下云涟的脸,登时被冰的呼吸一滞,“我摸摸你手,怎么这么冰,哭了??”
凌九霄手忙脚乱的上了床,云涟被他搂得很紧,眸光亮亮的,细看才能发现那是细碎的泪光。他呆愣的受着凌九霄的呵护,手被凌九霄揣进怀里暖着,脚也被凌九霄用腿夹住,凌九霄手搓着自己的脸,他能试到脸颊逐渐升温,浑身上下一点点褪去寒意。
云涟摇摇头,笑道:“睡醒不见少主,害怕,少主以后都陪着我吗。”
闻言,凌九霄手果然一顿,声音波澜不惊,“陪,以后我都陪着你,生死不论。”
云涟再挤不出一丝笑。
分明商定了不给他活路,分明步步为营,还要立誓许诺骗他,小少主坏透了。
“少主坏透了,你就欺负我喜欢你。”
“一时不在就坏透了?你真是越来越无理取闹了。”凌九霄被气笑了,捏住他的左边脸轻轻拉扯,无奈至极道:“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我保证。”
云涟不说话,靠在凌九霄怀里贪婪地享受着凌九霄的温度。
“醒了我抱你去洗洗,那东西留着不好,乖。”凌九霄声音温柔似水,近乎溺死云涟。
“不洗,我累了,少主陪我睡会儿吧。”
凌九霄犟不过,只好简单整理了一下床榻,搂着人睡下。